丈夫盜伐林木后，她成了護林宣傳員

盧鵬遠 楊小利 高靜威

鄉村四月閑人少，隨著徐徐吹來的春風，村民們又開始為一年的收成忙碌起來。2022年4月的一天，在河北省昌黎縣的海邊，村民閆曉芳正在認真地挖扇貝，直到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座機號碼，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通了電話。

“你好，這里是青龍滿族自治縣（以下簡稱‘青龍縣）公安局森警大隊，你的丈夫張林因私自砍伐他人林木，涉嫌盜伐林木被拘留，請你明天來青龍縣公安局一趟，有些事實需要向你核實。”此時，閆曉芳思緒紛飛，大腦混亂。來不及多想，她隨即向老板告了假，簡單收拾了行李，就坐上了開往老家青龍縣的班車。

砍掉了礙事的松樹

青龍縣坐落于燕山腳下，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獨特的地理氣候培育出了青龍特產——板栗。在這里，大多數人以種地、種植板栗為生，也有年輕人選擇外出務工。閆曉芳就出生在青龍縣一個偏遠的山村，一家以務農為主。弟弟閆曉明因為學習成績好，考上了大學，家里便拿出了所有的積蓄供閆曉明讀書，閆曉芳則外出打工維持生計。

閆曉芳和張林是通過媒人認識的。張林住在閆曉芳家隔壁村，父母勤勞肯干，有點積蓄，但都拿去給張林看病了。張林患有小兒麻痹癥，因受醫療條件的限制，走起路來尤為吃力。這在農村來說，就是天大的弊端，可張林沒有坐以待斃，無法外出打工，那就下地干活，盡管動作慢了些，也沒有耽誤農活。而且張林腦子靈活，也經常做點小生意賺點零花錢。張林敢于直面生活的勇氣打動了閆曉芳，她不僅不嫌棄張林的身體狀況，也沒嫌棄張林的家庭條件，兩人最終在堅定的信念和對生活的追求中走到了一起，生了兩個可愛的男孩。

起初，這一家四口過得算如意。張林做起了收廢品的生意，掙了點小錢。閆曉芳忙完地里忙家里，除了幫張林種地以外，也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但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轉眼就到了上學的年齡，兩人開始為孩子的學費犯愁。雖然政府補助了一部分學費，但還有生活費、伙食費等各項開支要解決，再加上收廢品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日子就捉襟見肘了。

2021年10月的一天，張林和閆曉芳聽說村里有一片荒山，二人便在家中商量，不如在村里承包一片山場用來種植栗子樹，一年的收入可以滿足日常生活需要，同時供孩子上學。

第二天，張林找到了村黨支部書記張至國，向張至國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張至國看到張林作為貧困戶還能自立自強，當即決定召開村委會議，并向村委會委員們傳達了張林的想法。考慮到張林一家的情況，村委會委員們紛紛同意將村里的山場承包給張林。很快，張林與村里簽訂了山場承包合同。合同約定承包期限為50年，在承包期內張林享有開發栽樹權，所得收益除每年固定給村里一小部分承包費外，都歸自己所有。如果承包到期，張林還可以繼續承包。

合同簽訂后，張林便馬不停蹄地忙碌起來，刨地、鏟土，干得不亦樂乎。其間，張林注意到山場邊上長著一片茂密的松林，認為這些松樹將來肯定會抑制栗子樹的生長。沒有多想，張林就雇人將這些礙事的松樹砍倒了，還把松樹枝劈成小塊曬干拉回家當柴火用。一切準備妥當后，張林美滋滋地想著，等來年買栗子樹苗栽上，一年的收入就有了著落。

2022年4月，青龍縣肖營子鎮綜合行政執法隊在例行巡查時發現山上躺著一些零散的松樹枝，調查后知道是張林在沒有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的情況下所為。經專業機構鑒定，張林砍伐的松樹已經達到了立案標準。據此，肖營子鎮綜合行政執法隊將這一案件線索移送至青龍縣公安局森警大隊立案偵查。

經偵查，張林在沒有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且未經村委會允許的情況下，私自盜伐村委會林木，蓄積為5.6立方米，其行為已經觸犯了刑法有關規定，涉嫌盜伐林木罪。2022年4月10日，青龍縣公安局森警大隊前往張林家將張林依法刑事拘留。這便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到家后，閆曉芳來不及卸下行李，匆匆忙忙趕到了青龍縣公安局。在得知事情前因后果后，閆曉芳解釋道：“我丈夫確實往家里拉了幾捆松樹枝，但他是個文盲，沒文化，真的不知道承包地旁邊的松樹是不可以砍的，更不知道砍幾棵松樹還需要先辦理林木采伐許可證。”

張林到案后，很快承認山上的松樹是他雇人砍倒的。他表示，因為自己賺錢心切，忽略了山上的松樹仍然屬于村集體財產的事實，也不知道在沒有林木采伐許可證的情況下，個人是不能私自采伐樹木的。此外，張至國和其他村民也證實張林有砍松樹并將松樹枝運到家的事實。偵查機關將此案報請青龍縣檢察院批準逮捕。因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青龍縣檢察院作出了批準逮捕的決定。一個月后，偵查機關將此案移送至青龍縣檢察院審查起訴。

審查起訴過程中，經過承辦檢察官和值班律師對張林行為涉嫌犯罪的講解，張林最終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對自己因不懂法，違反國家法律的行為表示后悔，當場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經開庭審理，2022年7月30日，青龍縣法院以盜伐林木罪判處張林有期徒刑十一個月，并處罰金5000元。

檢察官兩次上門

“我們本想依靠自己發家致富，不給政府添麻煩，但是沒想到會弄巧成拙。”檢察官、公安民警和值班律師到張林家對閆曉芳釋法說理后，閆曉芳同樣認識到了丈夫張林盜伐林木的危害性。她也相信，張林刑滿釋放后，憑著兩人的努力，一定會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2022年8月3日，青龍縣檢察院的檢察官再次來到閆曉芳家，找到了閆曉芳。

“這次又出了什么事？”閆曉芳的心里直打鼓。

原來，在張林盜伐林木案進入審查起訴環節后，承辦檢察官認為，張林的行為不僅涉嫌刑事犯罪，且損害了國家利益，破壞了森林資源，遂將這一線索移送給青龍縣檢察院公益訴訟部門。公益訴訟部門經過聘請專業機構進行鑒定，于2022年8月1日作出鑒定意見：張林需承擔補種費用3729元，其中包含設計費2000元。于是，青龍縣檢察院公益訴訟部門對張林破壞森林資源的行為進行民事公益訴訟立案調查。

了解情況后，閆曉芳表示愿意接受處罰，但現在家里已是貧困潦倒，維持基本生活都成問題，實在是無法履行賠償義務。

事實確實如此。環顧閆曉芳家，映入眼簾的只有幾間破敗不堪的房屋，一塊偌大的雨布遮擋住了前后房頂的大部分，還有幾塊石頭和木頭壓著松散的瓦片。房屋的墻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土坯墻，窗戶也是紙糊的木框式，上邊零星散落著幾個窗洞。屋內土泥地面上有一張大炕，幾乎沒有像樣的家具，地面上還有一根柱子直接支撐到房頂。

在村干部的陪同下，檢察官來到張林的家。（圖片來源：資料圖片）

這時，閆曉芳拿出了張林的疾病診斷證明書。村委會工作人員也遞交了一封證明信，其中寫道：“張林需長期吃藥，兩個孩子正在上學，家中房子系70多年前的漏雨房，家庭生活特別困難。”

在場的檢察官陷入了沉思，回到檢察院后，經請示分管副檢察長，決定召開聽證會，探討能否在維護國家利益的情況下，照顧到閆曉芳一家的日常生活。

2022年8月8日，青龍縣檢察院就此案召開公開聽證會，邀請3名聽證員、3名人民監督員、鄉鎮干部、村民代表、偵查機關代表參加。會上，大家對張林、閆曉芳一家表示同情，紛紛出謀劃策。經深入探討和反復論證，大家一致認為張林認罪悔罪，表現良好，其妻子閆曉芳也有彌補國家損失的意愿，采取“勞務代償”的方式來彌補生態環境損失一舉兩得。鎮政府代表同意與張林簽訂勞務代償協議，并表示接受彌補生態損失的方案，會積極做好考核工作。

隨即，鎮政府、村委會分別與閆曉芳簽訂了協議——一方面，鎮政府與閆曉芳簽訂考核協議，由鎮政府作為公益勞動驗收方來驗證閆曉芳公益勞動的成果；另一方面，村委會作為公益勞動監督方，與閆曉芳簽訂森林管護協議，閆曉芳以勞動收益抵償森林生態修復的費用。其中協議約定，自2022年8月8日至2023年10月7日，閆曉芳作為一名公益護林員，負責對管護范圍內的森林資源和設施進行日常巡護，每月不少于22天；要記錄巡山日志，如實記載所做的工作、巡護中發現的問題及處置措施等內容；負責對管護區內的車輛、行人進行安全防火宣傳等。

“這份協議是對我家最大的寬容和體諒。感謝大家給我們機會，我一定盡我最大努力把林木守護好，彌補給森林資源造成的損失，也會跟村里人宣傳，讓大家吸取我們的教訓，不再盜伐或者濫伐林木。”閆曉芳略帶哽咽地說。

“檢察機關用‘勞務代償協議的方式解決問題，化解矛盾，既實現了懲罰性，又促進了森林資源和生態環境的保護，為剛性執法注入柔性力量，實現了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有機統一，體現了檢察辦案的智慧。”聽證員張清軍說。

村委會代表也對檢察機關的情理關懷表示感謝，村委員會將做好日常監管工作，向村里群眾宣傳保護森林和生態資源的重要性，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做一個保護環境的倡導者”

2023年，清明節前夕，青龍縣檢察院檢察官聯合縣林業局、鎮政府、村委會、偵查機關工作人員再次前往張林所在村，剛走到村門口，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閆曉芳正在給村民宣傳保護環境的知識。她手里拿著大喇叭，頗有“我是環境主人”的范兒。看到檢察院、林業局、鎮政府等單位的人到來，閆曉芳趕緊迎過來，向大家匯報她的工作情況，一邊說一邊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巡山日志。

張至國介紹，按以往習慣，村民都會上墳燒紙，所以這期間護林防火的任務非常艱巨，每天都需要人不定期巡邏。而閆曉芳每天天不亮就到各家的墳頭去看，哪里冒煙的話更是騎上電動車就直奔而去。白天一有閑暇的時間，她就用村里的大喇叭給大家講解防火知識，以及自學的一些簡單法律知識，現在都成了村里的法律志愿者了。下一步，閆曉芳將利用空閑時間，到鄰村去宣傳，爭取讓全鎮甚至全縣的人都學法、懂法，做一個守法的好公民。

在張林入獄后，閆曉芳曾去監獄看望過他。張林告訴閆曉芳，自己一切都好。為了不再做法盲，張林在獄中學習法律知識，同時他也希望小兒子將來能成為一名法律工作者。張林不止一次跟兩個兒子說，法律是基礎，任何時候都要學法、懂法、守法。張林還說，等他出獄后，兩口子會去林業局把林木采伐許可證辦下來，把承包的山地接著搞起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鎮政府的工作人員說，縣域內盜伐及濫伐林木的行為居高不下，究其原因，除了普法不到位，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多數老百姓抱有僥幸心理，無法切實體會隨意砍伐樹木行為的危害及后果。此次閆曉芳現身說法，老百姓更容易接受，是一個很好的普法形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中張林、閆曉芳、閆曉明、張至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