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毅

圖/本刊記者 大食
當“南方”在中文世界的面目已然有些模糊之時,林棹帶著《流溪》和《潮汐圖》,如同積雨云中匯集已久的水滴,驟落在中文的水面。這兩年,作為文壇新人的林棹摘得了好幾個重要的文學獎項,迅速從陌生到被大眾所知。熟悉林棹的人知道,她在論壇時代便已開始其文學嘗試,這是路程輾轉,舟棹重啟。林棹出生于1984年,但幾乎沒有人稱呼她為“80后作家”,她是特別的一個,時間將她與之前的80后作家區隔開來,某種程度上,她跳出了時間。
如果說林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流溪》還身處現實的水邊,第二部長篇小說《潮汐圖》已經隨著退潮的海水回溯至19世紀初的粵地與世界。《潮汐圖》是時間之海的針路簿,林棹將巨蛙置于船頭與籠中,開始其虛構之旅。“在中國的兩廣、海南島、臺灣,包括東南亞生活,它可以適應咸淡水、紅樹林這樣的環境。”這是林棹筆下的南方,水木蔥蘢,連接四面八方,指向岸上與水下、南洋與北地、人間與非人間。
《流溪》落筆于“林”,亞熱帶植物覆蓋的南方,有潮濕的空氣、蕪雜的氣味、靜默而騷動的聲響。人造山林,綠色如雨,溪水奔涌,匯成心事的湖面和命運的河床,甘苦濃烈。
《潮汐圖》落筆于“棹”,語言的季風勁吹,海洋長出船槳,萬物劃行,航向水手世代相傳的風徑。“偏離風徑的船全都失敗了。”《潮汐圖》不是隨風飄散的文字,林棹、建設四馬路某工人新村的“母親”和巨蛙,構成了文字風浪中的錨。風與風物,船與潮汐,帆與帝國,在錨與漂浮之物間構造和擺蕩,像現實一樣牢固,像夢境一樣悠長。林棹在《潮汐圖》里寫道:“在那個同樣聚攏著倒退的夢里,每一塊構成船體的木頭都召回了生命,抽枝發芽、蔥茸搖擺,而酷似兇器的錨則打回礦石的原形,和戥船石一起團結為巖礁。”
這是人無法馴服風浪的故事——
“風吻水。風長久地吻水,使它老了、起皺紋。等到密密麻麻木船遮起水面,風一滴水也沾不著,就生氣。”
“風睡了。水手躬身洗甲板。銀河靜止因為風睡了。水手熱得跳進水去因為風睡了。”
“風一下子醒了。風脹得渾圓,奮力一蹬,在江面撓出億萬道爪痕。”
從《流溪》到《潮汐圖》,靈性的水流正在擴大,時間正在拉長,林場、咸水城、澳門、帝國動物園、十三行……風浪與夢境都藉著文字,越過萬重之地,現在可能已經來到廣州沙面——林棹的下一部小說仍然是水邊與南方。
新冠疫情期間,作為初學者,林棹曾出海練習駕駛帆船,在現實與作為喻體的風浪之間,她都試圖做好自己所做之事——
“我們擠在船艙,圍成一圈,學習如何指稱這個陌生世界:這片海域,這些風的方向,這艘船的每個細部,那些保全我們性命的動詞,那些使我們靜止或飛馳的動詞,那些在我們之中建起結構和秩序的動詞。詞語支撐起這個世界,又將我們牢牢敲打在位,穩固這個世界。”
林棹的小說有著打開之后就跟別的小說區別開來的吸引力。她的文字躍動著獨具的敘事節奏,方言、風物與純然之心重塑了歷史與現實之境,她用指向未來的方式指向過去,用擁抱自己的方式擁抱世界,南方與遠方,因為她的書寫,有了新的形態與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