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歷史的寫意表達 評2023上戲版話劇《德齡與慈禧》

王鳴謙

話劇《德齡與慈禧》是由編劇何冀平于1997年創(chuàng)作的極具中西文化交融沖突的作品。1998年在香港地區(qū)首演引起轟動，獲得多項大獎。該劇在2019年和2021年也重新創(chuàng)排演出，反響熱烈。2023年1月11日，上海戲劇學院19級表演系畢業(yè)大戲《德齡與慈禧》在上海實驗劇院拉開大幕，演出當晚座無虛席。深宮里的真善美，一般不為人知，幸識《德齡與慈禧》，也幸識戲劇人用寫意手法對歷史進行了重新詮釋。

這部人氣話劇，凝聚著同學和老師夜以繼日的耕耘。因為疫情原因，排練曾一度中斷。但是演員在老師們的指點和督促下，懷著對藝術(shù)無止境的熱愛，通過線上連線的方式，繼續(xù)著排練工作。話劇《德齡與慈禧》的校外指導老師是與上戲長期合作的特聘教授馮遠征和濮存昕，濮存昕曾經(jīng)出演過該劇中的光緒一角。他們在排練過程中，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教授學生表演方式，使參演學生受益匪淺。

《德齡與慈禧》講述的是：光緒年間，在西洋長大的德齡回到北京紫禁城，依靠自己的智慧改變慈禧太后，悄無聲息地推動了晚清制度的變革。2023年上戲版《德齡與慈禧》與1998年和2021年上演的版本不同，導演在舞美、表演兩方面充分地運用了寫意手法。寫實的舞美設計能展現(xiàn)舞臺上真實的逼真感，讓觀眾產(chǎn)生“生活幻覺”從而達到藝術(shù)真實。但在本劇中，導演沒有在舞臺上安置大量的布景和道具來營造出身臨其境之感，更注重舞美的“留白”和“寫意”。“寫意”源于中國畫，通過略有節(jié)制的藝術(shù)處理，以達到“似與不似之間”的藝術(shù)境界。相比于寫實化的舞臺呈現(xiàn)，寫意化的舞臺別有一番風味。

觀眾必然會記得演出開頭的一個場景：空曠的舞臺中央，從空中緩緩降落下一把金黃色的靠背椅，伴隨著周圍暖色燈光的照射，給人一種“皇權(quán)”蒞臨之感。演出即將結(jié)束之時，這把象征著皇權(quán)的椅子在舞臺中央緩緩上升，從觀眾視野中消失，這似乎又意味著皇權(quán)的瓦解，新時代的來臨。舞臺的“空”和“簡”，激發(fā)人們調(diào)動自身對清朝歷史的知識和記憶，不自覺地參與到故事之中，以自己的想象力去豐富那個空白。封建王朝的宮廷氛圍，拋開雕欄玉砌、富麗堂皇的皇宮，僅僅用一把靠背椅來表現(xiàn)，足矣。導演賦予這把椅子“悲涼”“尊貴”“不可侵犯”的意味。演出中的一幕：光緒帝手舉玉璽下跪，眾人跟著磕頭，唯有慈禧一人端坐在這把椅子上不為所動。慈禧正是那位悲涼、尊貴、不可侵犯的清朝實際掌權(quán)者。僅僅一把椅子，卻將那陳舊、哀婉、搖搖欲墜的封建王朝悲劇命運以一種詩意化手段展示在觀眾眼前，使人不由地贊嘆演出精妙的舞美編排。

上戲版《德齡與慈禧》在表演上靈活運用了寫意動作。寫意動作具有“簡”“型”兩種特點。首先，寫意動作的“簡”在于能做到“擷其一點”來表現(xiàn)人物生活，以“能指”表現(xiàn)“所指”，向觀眾傳遞信息。例如，眾人手捧禮物排著隊行走，以這一系列動作表現(xiàn)“慈禧過壽”的場面。勛齡為慈禧拍照，隆裕誤以為有刺客，幾個太監(jiān)上臺圍著勛齡“跑圓場”，表現(xiàn)沖突場面。慈禧要坐火車，李蓮英安排人鋪設鐵軌、建造火車。空蕩的舞臺上，只見太監(jiān)與宮女們用寫意化的動作進行著工作。觀眾能清楚地理解舞臺上演員寫意表達的內(nèi)容是什么，充分感受著寫意戲劇的魅力。

寫意動作的“型”在于能催生出動作的造型感。動作寫意化，能引導演員剔除多余而零碎的小動作，提高表演的準確性。精簡后的動作往往會自然而然地具備一種造型感，從而賦予新的意味。比如，慈禧與光緒帝母子對談時，剛開始慈禧娓娓道來，十分動情地回憶著自己照顧光緒帝的往事，那份母愛和親情溢于言表，舞臺上儼然是一對母子互訴衷腸的情景。當?shù)弥饩w帝仍然堅持變法改革，慈禧氣急敗壞地扇了他一耳光。光緒帝被扇倒在地，倒地的姿態(tài)恰恰是大臣下跪行禮的姿態(tài)。此刻兩人的畫面，暗示著雙方關系又從母子變成了君臣。此情此景，將朝野政治內(nèi)斗的現(xiàn)狀袒露無遺，許多的酸楚和惆悵，讓人感嘆。

清宮歷史劇的搬演，往往讓觀眾會想到詭計、陰森、宮斗等內(nèi)容。雖然這也是宮廷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導演在劇本改編上做了調(diào)整，去掉了福祥和德齡對話提親的橋段，削弱了宮闈內(nèi)斗的內(nèi)容，強調(diào)了劇中人文主義思想和忠君愛國的精神氣節(jié)。調(diào)整后也使得整個故事更為緊湊流暢。《德齡與慈禧》是編劇何冀平根據(jù)《御香縹緲錄》《宮中二年記》等口述史錄為基礎創(chuàng)作而來的作品。經(jīng)過導演和演員們寫意化的舞臺呈現(xiàn)，這些遙遠的歷史人物似乎不再陌生。權(quán)傾朝野而飛揚跋扈的慈禧、博學聰慧且直言不諱的德齡、有膽識卻苦悶的光緒帝、高貴而難掩孤寂的隆裕皇后、狡猾諂媚但盡忠盡責的李蓮英、戎馬一生卻免不了兒女情長的榮祿大臣……這些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仿佛穿透歷史的帷幕走到我們身邊，向我們訴說著他們曾經(jīng)的愁苦與歡欣。

《德齡與慈禧》以寫意的手法，譜寫了這曲風月斷腸的凄美哀歌。曲終人散，回過頭來，感受到那份內(nèi)心深處的溫柔在流淌著。歷史是充滿遺憾和反思的，對歷史劇的創(chuàng)新不僅是為了滿足隨著文化環(huán)境日益寬松而形成的戲劇藝術(shù)的多元化需求，更是為了以史為鑒，幫助后人更加積極進取地面對命運和生活。

（作者為上海戲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