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越南電影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研究中很少提到其空間美學。《青木瓜的滋味》展現了庭院空間美學,以及特有的橫移式長鏡頭美學。庭院的空間美學與東方的園林藝術美學緊密相關,而橫移式長鏡頭更是借鑒了中國古典的卷軸畫的藝術傳統。不僅如此,《青木瓜的滋味》還展現了東方美學中人與自然、人與人的純凈和諧關系。陳英雄從東方美學傳統中吸收營養創新電影美學,對中國學派的美學建構具有啟示意義。
關鍵詞:陳英雄;電影;空間美學;青木瓜的滋味
如何從民族文化、世界文化中吸收營養,建構具有民族色彩和世界意識的電影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話題。在這個問題上,越南電影導演陳英雄的創作帶給我們更多的啟示。
電影《青木瓜的滋味》由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執導。電影在法國的攝影棚中制作完成,講述了一個越南女孩的故事。目前對該電影的研究中包含東方藝術、電影手法等的探討,然而對影片中呈現的空間美學卻缺乏足夠的關注。《青木瓜的滋味》具有電影的東方美學風格,展現了具有東方特色的空間美學。本文嘗試分析陳英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的空間美學,研究陳英雄電影中的空間美學構成、空間美學特質,探討陳英雄電影如何發掘在地性的風景與文化,融合東方藝術傳統。在此基礎上探究對中國電影學派建構的啟示。
一、庭院空間的美學
電影空間一般具有地理空間、物質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等。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營造了越南的地理風光,建構了越南的家庭空間。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帶有較為強烈的越南地理特征。如炎熱的天氣,豐富多樣的綠色植物,各種小動物和聲音圖景。
導演陳英雄電影的空間更加關注于家庭空間,展現家庭空間中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家庭空間往往是社會歷史的反映,然而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并未展開豐富的社會空間,而是擱置了政治性、階級性、倫理性所造成的沖突,淡化了戲劇的沖突,以一種詩性的語言講述一個純真的故事,建構了自然和諧統一的世界,塑造了導演記憶中的越南形象。
陳英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的家庭空間成為導演重點展示的空間。電影中的家庭空間場景一般為家庭空間、家庭外的工作坊、家庭外的小社會,其中家庭空間是電影中重點展示的空間。在家庭空間的設置中,有各種各樣的房間,各類人物的房間,如仆人的房間、工作區,男主人的房間,女主人的房間,老太太的房間等。這些房間并非是封閉的而是空間關聯,還有各個房間之間通過走廊相互聯系。在后半部分的家庭空間中,各個方面通過門、廊等進行關聯。
陳英雄電影的家庭建筑空間具有敞開性的特點。從《青木瓜的滋味》來看,這種敞開性空間主要體現在窗戶上。《青木瓜的滋味》中的房間往往通過敞開的窗戶或窗戶上的鏤空部分建立室內與室外的聯系。例如小梅第一次來到主人家,她自己住的房間有一扇窗戶。這個窗戶聯系著室外空間,借助窗戶,小梅能夠看到室外的美景。雖然是仆人,但是小梅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窗戶為孩子打開了一扇窗。小梅從這里看到了青木瓜,體味到生命的滋味。小梅來到主人家,并非是人生的封閉,而是打開的窗戶。窗戶也是畫框,其中有青木瓜、花香和鳥鳴。《青木瓜的滋味》中敞開的窗戶不是社會的隱喻,而是生命的態度、人生風景的敞開性展示。在《青木瓜的滋味》中,即使是封閉的窗戶依然不是完全封閉,其中多數的窗欞使窗子化為一個又一個敞開的空間,連接起室內和室外的關系。電影《青木瓜的滋味》的家庭空間具有敞開性特征,建構了通透、澄明的家庭空間美學。
不僅如此,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的家庭空間具有很強的關聯性。中國美學中講究隔與不隔[1],而《青木瓜的滋味》運用空間的關聯性,創造了不隔的空間美學。窗戶隔開了室內和室外,然而窗戶的窗欞卻也打開了另外的空間。在《青木瓜的滋味》中,窗戶展現了窗內與窗外的空間,使窗內與窗外聯通,從而營造了窗內與窗外兩重性的空間感。在小梅和浩民少爺的第一次初見的場面中,小梅在窗內伺候老太太和孫子吃飯,窗外男主人和少爺浩民兩人進入外面的空間。本來不通的兩個空間憑借窗戶的空間實現了連通,在同一個畫面中展現了兩個不同空間內的事件。室內的真實和室外的虛化相結合,達到了虛和實相通的美學效果。兩個空間的虛實相同也似乎隱喻著小梅與少年之間的某種聯系。而當男主人和少爺一起離開,小梅也被準許吃飯離開的時候,鏡頭隨著小梅移動。然而在同一個空間內,男主人和少爺也一同離開。在同一個空間內,展現了兩個不同的事件,預示著兩人之間未來的某種聯系。鏡頭沒有如好萊塢電影通過剪切來建立聯系,而是通過一個電影空間內同時展現不同的人物和事件建立聯系,保持了現實的連貫性和真實性。另外一個場景,男主人和他的兒子一起彈唱,這時鏡頭轉移到窗外,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透過窗欞展示父子二人。窗欞的存在建構虛與實的空間,建立了內與外的空間關聯性。在這里,窗欞建構的虛實美學和移動長鏡頭的抒情性、音樂性相結合,構建了一個唯美的、詩意的、抒情的電影空間。
影片中窗戶呈現的是一個敞開的空間,是非社會化的空間。雖然小梅是這家的傭人,但是并沒有低人一等,也沒有遭受主人家的各種責罵。相反,女主人還將其視作自己的女兒。小妹的房間有一扇窗戶,這扇窗戶外看到的是掛在樹上的青木瓜。影片淡化社會空間,打開了人物的精神空間。影片中的人物不論年齡和身份有何差別,但都具有精神的敞開性。主人公小梅雖是仆人,但得到了女主人的關愛,努力得到了自己的愛情。小梅的情感世界和精神世界十分富足。女主人雖然生活悲苦,但卻愛護別人。她們每個人的心靈都是敞開的窗戶,有著善良豐富的精神空間。
二、電影語言的空間美學
電影語言具有空間性特征。不同的電影景別、電影鏡頭和場面調度都體現出不同的空間關系。例如,好萊塢電影大多采用正反大鏡頭來展現人物的空間關系,采用流暢的剪輯、小景別的切換來制作電影效果。然而,東方電影如何從藝術傳統中吸取營養,建構具有東方特色的電影語言呢?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帶給我們更多的啟示。導演陳英雄留學法國,然而并未采用法國電影的語言,而是從東方藝術傳統出發,發展了具有東方特色的橫移式長鏡頭。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鏡頭運用的最突出的特點是橫移式長鏡頭。
橫移式長鏡頭具有鮮明的時空一體性特征。移動式長鏡頭往往是在特定的時間內和空間內進行的,時間和空間是同步的。橫移式長鏡頭中畫面空間和時間在移動中進行,具有較強的空間性特征。電影《青木瓜的滋味》的開頭,小梅隨著老仆人闖過走廊來到為自己準備的房間。在行走的過程中,影片并沒有省略這些行走的過程,而是在行走中展示了主人家的環境,展現了主人家的整體情況。“同樣是長鏡頭,同樣是為了表現安靜,不同于侯孝賢的凝固,陳英雄是細膩的、洗練的移動,是情人之手的溫柔游走,是詩意、靈動的追隨。”[2]同時,橫移式長鏡頭不僅有物理空間,還有聲音空間的敞開性。男主人彈奏的音樂聲在院子里響起,聲音創造了空間。所以,橫移式長鏡頭在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內包含著豐富的畫面信息和聲音信息。
其次,橫移式長鏡頭具有真實性特征。移動式長鏡頭具有時空一體性,而移動長鏡頭的時空一體性恰恰造就了長鏡頭的真實性。相對于特寫鏡頭和連續剪輯的鏡頭,移動式長鏡頭更善于展示空間的真實性。橫移式長鏡頭,不僅展現了環境的真實,而且表現了人物活動的真實,展現出越南社會真實的生活畫卷。
此外,橫移式長鏡頭具有鮮明的抒情性。從情感的角度看,移動長鏡頭具有敘事性和抒情性的特點。相比較而言,移動長鏡頭具有突出的抒情色彩。從《青木瓜的滋味》來看,影片并沒有采取縱向移動的長鏡頭而是采用橫向移動的長鏡頭。縱向移動的長鏡頭,例如鏡頭中的人物與鏡頭越來越遠,從而表達一種悠遠的意境。相對而言,橫移式長鏡頭則以緩慢的、持續的節奏,不斷延宕情緒,展示情緒或情感的厚重和綿長。有人說,“(橫移式長鏡頭)重要的是在橫移之中的速度、長度和橫向縱深的交織使用。”[3]所以,橫移式長鏡頭的情感更加悠長,更具有唯美的詩意化特征。
電影中很少用鏡頭的剪切來完成轉場,大多利用通透的空間和移動式長鏡頭來完成轉場。這種轉場的方式相對而言更為自然,也更為真實。比如小梅端著飯菜到樓上,鏡頭隨小梅運動,停止后鏡頭出現少爺的身影,然后鏡頭隨少爺進入運動。在同一個時空內,運用了兩個不同方向的橫移式長鏡頭。兩者之間并沒有通過剪切的轉場,而是通過樓梯間露出的空間進行自然的轉換,在同一個空間內展現了兩個連續的事件。
橫移式長鏡頭和窗戶建構的內外相通的家庭空間使電影具有非常強烈的空間感。這種空間不是通過畫外空間,而是由窗戶和鏡頭建構的類似畫中畫的空間。在電影中,女主人和老傭人在店內忙碌和對話,窗戶外男子在挑水、倒水等。窗外和窗內的生活建立了聯系。窗外和窗內的這種空間聯系性避免了鏡頭的連續切換,保持了生活的本真性。
三、東方美學的空間意識
無論是電影中的庭院空間,還是橫移式長鏡頭營造的電影語言空間,其根本都是導演陳英雄向東方文化、東方美學學習和吸收融合的結果。東方美學的空間意識成為導演陳英雄創作的源泉。
《青木瓜的滋味》中的家庭空間十分契合中國園林的空間語言和空間觀念。園林空間不是獨立于環境之外的空間,而是和周圍環境密切關聯的空間,“建筑和外在的環境,共同形成了一個‘日中月中有影,風中雨中有聲的生命空間”[4]244。窗在中國園林中非常重要,“窗在園林中的重要作用是打開一雙觀照的眼”[4]246。窗戶視角和視點,觀照生活,觀照生命的狀態。由此可見,陳英雄導演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深刻學習了東方的空間美學,深刻運用了東方美學的空間意識。雖然陳英雄在法國學習電影,然而這種濃濃的鄉愁卻鐫刻在導演的電影中。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在民族母題方面,陳英雄以家庭為原點擴散至對整個民族情懷的希冀”[5]。由此,陳英雄電影中的家庭空間也上升到民族精神高度。
不僅如此,橫移式長鏡頭的鏡頭語言具有深厚的東方藝術傳統。橫移式長鏡頭的運用和中國的卷軸畫非常相似。中國繪畫的創作和接受中隱藏著東方特有的空間觀念,如中國的卷軸畫往往是在打開的同時,風景一一展現出來。這和中國美學中的游觀密切相關。中國繪畫中總是采取宏觀思維的方式,以大觀小,即游觀的方式。如中國的《清明上河圖》就是在徐徐展開的畫卷中呈現城市的景象。《青木瓜的滋味》正是借鑒了中國畫的空間觀念,在電影中借助橫移式長鏡頭,融入或展現了中國畫的空間語言。在美學上,這種方式也稱為游觀。而西方的畫面空間是焦點透視的,多用特寫。在《青木瓜的滋味》中大量橫移式長鏡頭的使用,采用的是類似中國畫的游觀。
此外,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還呈現了東方美學思想,即人與自然之間的純凈和諧。西方美學中講究的是人與自然的對立,在人與自然的對抗中來提升人的主體性力量。東方美學講究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在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雖然是在家庭生活中,但是人與戶外的自然性具有一種和諧的關系。畫面中到處是蛐蛐聲、鳥鳴。女主角小梅更是以欣賞的心態觀看青木瓜,觀看螞蟻搬家、青蛙的活動等。在畫面中,小梅的活動總是和周圍的自然環境在一起,或掩映,或遮攔,形成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關系。而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這種自然的空間關系同樣隱喻了小梅的心靈空間。
電影中一般采用長鏡頭,很少運用特寫鏡頭。在展現青木瓜的時候,電影卻運用了特寫。鏡頭聚焦于青木瓜的汁液,流淌著生命的滋味。同樣,青木瓜的滋味表明小妹的青澀純真。這是本片最核心的隱喻性的意象。電影中還以特寫聚焦小青蛙、小螞蟻這些很小的生命體。在這些小身影身上散發著生命的光輝。如小螞蟻晶瑩透亮的身軀。這些小生命的活動引起小梅的愛戀,這是一種更為簡單純真的生命情感。小青蛙靈動的眼睛和身軀等。這些都體現出導演對于生命的珍愛,對于小人物(如小梅)內心純真世界的展現。電影中聲音還營造了東方式的空間美學。電影呈現出來的一般是自然的聲音,如鳥鳴、蟲鳴和青蛙的聲音等。這些自然的聲音構成了和諧的自然生活圖景。
電影《青木瓜的滋味》淡化了社會空間,呈現了自然空間。人與人之間最簡單、最深厚的關系。這種人與人之間相對簡單的關系具有普適性,它已經超越了階級和復雜的社會關系,從而營造出人與人最為簡單和真摯的情感關系。如同電影中的那位老爺爺,在戶外關心、關切著婆婆,但是從不走近和打擾。電影中人物的聲音極少。這種無言的聲音與東方的無言之美有密切的關聯。莊子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中國美學中講究無言之美,此時無聲勝有聲。主人公小梅沉默寡言,整部電影中臺詞很少。特別是在和浩仁少年相處的部分,幾乎沒有小梅的臺詞。然而女主的表演、畫面的動作、鏡頭的語言都展現了一種超越文字語言的內在的豐富意蘊。她對小動物的喜愛,對浩仁少爺的愛慕,被發現的躲閃與羞澀,等等,都極為豐富地展現了一個少女豐富的內心世界,展現了人物豐富的精神空間,營造了一種淡淡的詩意。
四、結語
陳英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借鑒了中國古典園林建構的空間思維,巧妙運用窗戶、門窗等作為畫框,呈現了畫中畫、鏡中鏡、景中景的空間,使電影內部的建筑空間具有更大的開放性和通透性。雖然所有的故事基本都在一個家庭的物質空間之外,但人物、故事并不具有封閉性,具有更大的敞開式空間。不僅如此,《青木瓜的滋味》借鑒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方式,采用橫向移動的長鏡頭展示了移動的有一定長度的時空,從而體現了東方式的空間美學。
中國電影學派的建構一定是在中國藝術傳統基礎上的,如中國的文學、繪畫、音樂、戲曲、園林等。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最鮮明的特色是對藝術傳統的吸收和轉化,融化成自身獨特的電影語言,展示出獨特的民族化空間美學。近年來中國電影發展迅速,然而與中國的藝術傳統相距甚遠。中國的電影逐漸缺少對民族藝術傳統的吸收和轉換,然而陳英雄的電影《青木瓜的滋味》中庭院空間和橫移式長鏡頭的空間美學與中國的園林、繪畫美學有很大的相似性,具有很強的風格化色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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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遲婧婧.陳英雄“三部曲”中的母國想象及其他[J].齊魯藝苑,2018(1):102-105.
作者簡介:孫友欣,淮陰師范學院傳媒學院講師,泰國瑪哈莎拉堪大學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影視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