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回訪

衛毅

在2008年到來之前，這一年就被視作一個節點。2008年之后，我們會變得怎樣？就像我們小時候想象21世紀，會是一個在太空里隨意來去的科幻世界么？2008年真的到來的時候，給人身心的震撼程度，遠遠超過了預想。

2022年有點像2008年。15年過去了，經歷了2008和2022的人們，他們的生活如何呢？這是我在“5·12”地震15周年回訪中想了解的。這15年的生活，地震是切入口，過去的一年是另一個切入口。

我回訪的人主要集中在四川北川縣，這是我當年采訪最多的震區。“5·12”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是北川。我所寫文章的開頭和結尾都不是北川，而是通往北川的兩處地方，像是入口和出口，或者說，是隔著一定距離，對北川的眺望，也是以北川為主體，向龍門山地震帶延展，延展至更廣闊的空間與時間。

采寫期間，電視劇《漫長的季節》正在熱播。我覺得自己的回訪和這部電視劇的某種主旨是一樣的，就像電視劇不僅僅是在講案件，回訪也不僅僅是在講地震，交織其間的是命運與人生，空間和時間才是最本質的主題。我們如同川地春夏之交的油菜，隨漫長時空里吹來的風，起起伏伏。我想記錄下的就是四季輪換中，人的經歷和狀態，以及其中的思慮和心緒。

這一年中，很多朋友給我發過一個視頻。視頻里講的是采訪過2008年“5·12”地震的記者都到哪里去了？我在視頻里被稱為“活化石”。這不敢當，我跟化石有億萬年的距離。我明白朋友們的好意，謝謝他們給我的鼓勵。我覺得一個人在一個行業做十幾二十年沒什么，太多人是這樣過來的。比如，多少農民多少代都做同樣的事情，“同樣的雨落進同樣的霧中”。留下來或換了行業，都太正常不過了。

視頻里有我的照片，很肥，這沒什么，我那時候就長這樣。我想著，這就是別人對我的固定印象了么？15年中，人可以有很多變化的，包括體形。

報道刊發后，我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三張照片，拍攝時間分別是：2008年12月、2018年2月、2023年4月。照片都是我們的攝影記者大食拍的。這些年回訪，連采訪對象都會問，你那個搭檔來了嗎？拍攝地點是北川老縣城。拍第一張照片是正好走到那里，好像是為了測光，當時肉眼可見的天已經很黑了，拍出來是亮的，就留下了這張照片。第二張是10周年回訪的時候，我那時很胖，坐下去都很難。15周年回訪時，自己通過調節飲食和運動，瘦了下來。這些照片留下了參照。

15年里，采訪對象有很多變化。這次回訪，很多采訪對象的狀態比10周年時都好了很多，他們有的看上去比以前更年輕，這是特別真心的話，我都是這么對他們說的。時間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這次15周年回訪的感受尤其如此。當然也有不變的。采訪對象對我特別好，我在好多人那里都吃了飯，聊了很久，他們那么真誠地跟我說心里話，現在回想起來都很感動。

我有很多采訪對象的微信，5月12日前后幾天，他們的朋友圈都沒有和地震相關的內容，他們內心的波瀾在看不見的內容背后。只有跟他們相處深聊，你才能明白其中復雜的情緒。回訪的意義即在于此。2023年的“5·12”過去好些天了，這些天里，我不想去打擾他們，就在這再次謝謝他們，祝他們都好，繼續不斷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