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飛船的新年航向

沈聯濤

新年伊始，宜深思如何應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

金價回升，慘烈的俄烏沖突仍在持續，國際政治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昏暗，雪上加霜的是，多數分析師認為，經濟衰退也在迫近。世界銀行最新發布的經濟展望，預測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僅為1.7%，2024年為2.7%。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22年10月的預測，則認為2023年經濟增長率為2.7%，世行的預測整整低了1個百分點。世行認為增長下行將影響95%的發達經濟體和近70%的新興市場及發展中經濟體。該項預測認為，美國和歐洲2023年的增長率分別為0.5%和0%，我認為這一預判過于樂觀，尤其對歐洲而言。發生軍事沖突而不造成嚴重后果，未聞有此事。準備好面對艱難時世吧。

該行指出全球通脹將“在更長時期內居于較高水平”。在2022年達到7.6%的峰值之后，全球總體通脹可能在2023年保持在5.2%，至2024年回落至3.2%，仍將高于2015年至2019年間年均2.3%的水平。因此，利率將在更長時間內處于高位，從而扼殺背負債務的最貧窮經濟體之活力，要知道新興市場及發展中經濟體的債務總額已處于50年來的最高水平。

假如置身月球而俯瞰地球，映入眼簾的將是一艘宇宙飛船，頭等艙乘客正與商務艙的人吵嚷，經濟艙的乘客則苦于過度擁擠，還要憂慮飛船會不會失事墜毀。

當今世界可劃分為三大集團：擁有11億人口的富裕西方（北約加上日本，以及澳大拉西亞）、人口17億的東方（西方將俄羅斯、中國、伊朗和朝鮮歸入其中），第三集團就是南方（即有52億人口的世界其他地區）。

簡而言之，頭等艙乘客認為商務艙的人在逐漸得勢，并竭盡全力遏制頭等艙乘客的實力，同時還勸誘經濟艙為其助力。南方目睹這荒謬的冷戰興起，拒絕選邊站，但由于西方仍然控制著金錢（盡管很多錢借自其他國家），每個人都在“作壁上觀”。

誰能去提醒一下船長和輪機長，這艘地球飛船正在浪費能源和污染地球？畢竟這不是長久之計。

頭等艙和商務艙的乘客不僅未選擇著陸，還致力于增加國防開支、彼此脫鉤，并將任何與其意見相左者，歸為修正主義者或恐怖分子。

全世界每年支出的國防經費已達2萬億美元。一項研究表明，即使沒有核戰爭（這將是世界末日），最富有的國家在武裝部隊上的支出，也30倍于其為應對氣候變化所花費的資金，而歷史上前十大溫室氣體排放國中，有七個躋身全球軍事支出最龐大的十大國家。最新的噴氣式戰機、導彈和航空母艦都是能源消耗黑洞；俄烏沖突也表明，軍事沖突除了戕害生命、毀滅生態環境，可謂別無裨益。

其他人如何才能讓地球飛船上的某些乘客恢復理智？

我們這些人早已習慣與不同文化打交道，但借助我們的語言、歷史和文化同某些人講道理，卻像極了鴨同雞講。顯然，科學和理性并非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共同的、通用的語言。數十億接受過英語科學教育的人會發現，用非西方的邏輯向西方人解釋自己的觀點，往往徒勞。現代性（常被等同于西方）這一觀念視非西方的觀點充其量為神秘的、非實證的，因此也就不稱其為科學，或者最糟糕的是，視其為低劣。

去年以來這種情況正在迅速改變。印度人，就像他們的外交部長蘇杰生一樣，顯然正在引領一場智識革新，發出南方自己的聲音，而這些觀點立場清晰且令人信服——不要把我們拖入你們炮制的冷戰，我們只站在自己這一邊。印度擔任G20（20國集團）輪值主席國，為峰會確定的主題是“同一個地球，同一個家庭，同一個未來”。以相互傷害來解決矛盾，則沒有哪個家庭能夠幸免。

能夠聯結幾乎所有文化的古代西方哲學家是馬可·奧勒留（Marcus Aurelius，公元121-180年）。他的斯多葛哲學不僅是世俗的，而且在方法上實用且個人化。與大多數書齋型理論家不同，奧勒留是羅馬帝國五賢帝的最后一位，他將自己的哲學用于施政、戰爭以及個人生活和人際交往。他的斯多葛主義思想，看重自我修養、自省、自我控制和堅韌不拔等品性，旨在掌控自己的情緒，保持清醒頭腦、公正裁斷，以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做決策會斷以己意，但也愿意承認自己可能犯了錯，對他人的不同的看法也愿意兼聽。

讀奧勒留的《沉思錄》可知，他清晰意識到，人主欲達善治，必先自律，決策更須公正而無偏私。他接受變化和死亡；行止謙遜而不務名利和地位；必先理解諸事，再從中求取真理：“當別人責備你或討厭你，或有人作出相似的批評，深察其靈魂，透視其內心，弄清他們是何等樣人。你會意識到，不必因他人對你持有任何特別的看法而感到焦慮不安。”

對于頭等艙的人，請記住，頭等艙的位置并非永固。至于經濟艙的乘客，我們可能無法說服享受特權的乘客，但至少我們可以在自己所處的位置上做一些事情，讓家人生活更幸福，讓我們的社區變得更繁榮。

奧勒留肯定是正確的，他所理解的美好生活就是你知道自己擁有的已足夠多，而大眾的幸福則在于，即便所獲少，也應令眾人皆有所獲，而不是讓少數人獲得更多。

我或許無法改變地球飛船的航向，但我足以改變自己。

祝大家兔年快樂。

（翻譯：臧博；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