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星宇 郭麗杰
【摘要】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中國與世界文化的交流日益密切。在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西方文藝創作理論對中國文壇作家具有重要影響。通過對東北工業題材小說的分析發現,這種影響在敘事學領域方面較為突出。因此,從敘事學角度分析作品的創作模式和人物建構的方法很有必要。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借助“鏈條式”結構、“心理型”人物塑造以及“語言留白”等技巧進行敘事,讓讀者感受到敘事藝術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新時期;東北工業題材;小說;敘事藝術
【中圖分類號】I207 ?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5-004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5.015
基金項目:2020年度黑龍江省省屬本科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新時期以來東北工業題材小說的敘事藝術研究》(課題編號:2020—KYYWF—0583)。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東北工業的盛況被許多作家作為素材融入文學作品中,發揮著獨特的審美功能,東北工業文學也因此成為文壇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此時期作家的關注焦點是東北產業工人戰天斗地的奮斗精神、堅強不屈的創業精神和吃苦耐勞的勞動品質。因此,工業作品中蘊含的藝術特征并未受到過多的重視。隨著改革開放的提出,改革文學、尋根文學等不斷在文壇掀起創作浪潮。直至注重創作形式和創作技巧的先鋒文學出現,文壇開始關注于作家的創作形式與技巧,創作和研究角度都開始向敘事技巧方面轉移。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小說受到新寫實主義的影響,許多作品內容開始涉獵日常生活,包括工業文學在內的作品都難以避免地打上了生活烙印。可以說,現實主義沖擊波是20世紀90年代工業小說發展的一個高潮,作家不刻意回避現實黑暗,真實反映國企改革中所面臨的困難,具有一定的現實警示意義。現實主義沖擊波的興起和先鋒文學的退潮,使作家們不再過分強調作品創作的藝術形式和技巧。但西方文藝創作理論尤其是敘事學理論,對一些作家的影響還是較為深遠的。尤其是工業題材小說作家的筆下,不僅具有反映工業發展狀況和工人生活的現實主義色彩,而且在作品中可以尋覓到敘事學理論影響下的痕跡,彰顯出獨特的敘事藝術效果。
一、工業題材小說的“鏈條式”敘事模式
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在對事件說明中,既指出它是一件所發生或將要發生的事,一個可以用動詞來加以概括和說明的事。同時也強調它是一個變化的過程,是序列與故事大的構成鏈條中相互連接的一環。既然作為事件敘述鏈中的一環,它除了有自身狀態以外,也將以自身狀態的變化而對下一個可能發生的事件產生影響。但是一個事件對下一個事件具有的意義和所產生的影響是各不相同的。這種事件與事件的“鏈條式”敘述模式,巴特曾下過定義:“在這些不同的事件中,有些事件是敘事作品或者是敘事作品片段的真正的鉸鏈;而另一些只不過用來‘填實鉸鏈功能之間的敘述空隙。第一類功能被稱為主要功能或核心功能,而鑒于第二類的功能的補充性質,可以稱之為催化功能。” [1]換言之,作家可以依據事件的不同功能,將其劃分為核心事件與催化事件。兩者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系,恰恰是以核心事件為中心,不斷向外延展變化,當延展的張力足夠觸發下一個事件發生的時候,催化事件也就由此誕生了。事實上,核心事件可以在情節的發展中隨著故事的演進提供一個新的選擇,或者說,在故事的進一步發展中,核心事件打開或結束了一個未定的局面。而在兩個主要的功能之間(核心功能、催化功能),一些次要的、不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敘述,以及在圍繞核心事件打算進一步擴展或維持、延緩原有情節進程的事件均屬于催化事件。
核心事件與催化事件的關系猶如樹木主干與枝干的關系。核心事件在故事發展中既具有連續意義,同時又產生具有后果的意義。而催化事件只具有連續意義。例如在李鐵《工廠上空的雪》中有這樣一段描繪:“這是劉雪的聲音,她被分到廣播站做了播音員。我一邊換工作服,一邊推開窗戶,外面依然下著雪,那個通過擴音器傳出來的聲音圓潤、柔美,但卻毫無感情色彩,給人的感覺猶如雪花一樣的冷。”[2]當“我”聽到劉雪的聲音時,“我”要推開窗,但是在決定開窗不開窗的過程中,可能推開或不推開,這就為主人公提供了一個選擇。因此,“我要推窗聽劉雪的聲音”是核心事件,但隨著推開窗動作的實施,“我又換工作服”“又看窗外飄的雪”,這些都屬于催化事件。它們本身并沒有提供一個新的選擇,也不對“我”推開窗這個核心事件造成干擾,而只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伴隨著核心事件出現。這種創作手法是以主人公動作的實施變化吸引讀者,引讀者入境,增強表達效果。再如李鐵《夢想工廠》中,錢麗與趙吉的對話場景描繪:“你這人天生命好啊!錢麗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溫恕《工人村》中,“鄭喜財把那碗粥端到一邊,說是給孩子留著明天吃。張鳳林要把碗拿回來,被大吳攔住了,他也說,給孩子留著吃吧。”從上述描繪中可以看到,催化事件是核心事件延展出來的,“收拾碗筷不會干擾人物對話”,“張鳳林與大吳的舉動不會干擾鄭喜財把碗端走”,所以,讀者可以看到核心事件與催化事件的不同作用。通常情況下,核心事件在量上并不占優勢,它通常在情節發展或轉折的時候開始出現,并決定著故事的發展方向。看似有限的核心事件卻成為故事情節的基本架構,圍繞自身特點形成自足的結構鏈,催化事件圍繞著這樣一個結構鏈,伴隨著核心事件并不斷對其填實補充。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正是以“鏈條式”的結構描繪出小說多元化的生活場景,豐富并發展著人物性格,促進人物之間的敘事交流。
二、工業人物結構模式與塑造方法
通過分析東北工業題材小說,能夠總結出作家塑造人物的規律,以及人物與行動有著密切關系的結構程式。對故事結構而言,事件是故事的基本單位,而事件的發起,正是由行為者所引起或經歷的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的轉變。在事件的發生、發展、選擇和序列的形成中,行為者始終都是重要的元素。敘事作品中的人物或者人格化的動物都屬于行為者,幾乎不存在沒有行為者或者人物的敘事作品。離開行為者,敘事作品中的事件和行為都難以實現,作家和讀者根本不可能以上帝的第一推動解釋作品的行為和事件。換言之,沒有行為和事件,就不可能構成敘事作品。由此可見,作品中的人物和行動構成了互相關聯、互相影響、不可或缺的兩個重要元素。例如在李鐵《安全簡報》中可以看出,“我穿好工作服,帶上進廠房必須要戴的安全帽,去找焊工班班長老陳。說心里話,走進焊工班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從老褚的講述中擺脫出來,老褚的講述雖然好像與這起事故沒什么必然的聯系,但我還是被其中的一些細節所吸引,不由聯想了許多事情。”[3]此情景的描繪表現出人物與事件的聯動性,一個故事的事件結構來自人物的選擇和采取的行動。“穿工作服”“戴安全帽”都是為下一個事件的構設做鋪墊;老褚講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內心活動且難以擺脫,但卻沒有阻礙實際行動。所以,作家在建構工業人物形象與事件的關系上時,呈現的是相互支撐、相互影響的聯動式人物結構模式。
從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來看,作家注意人物心理和性格特征上的描繪。通過心理活動表現人物的基本特征,強調人物的性格屬性是敘事學中塑造人物時常見的敘事技巧。即在敘事學領域稱之為“心理型人物塑造”。“小說中的人物,以各種形式組合的差別和變動顯現出不可重復的個性。”[4]讀者可以通過對話、動作、內心活動等形式或系列組合觀照人物的性格特征,由于人物的行為、語言、動作均在人物心理動因的影響下表征出來,因此才會出現不可重復的個性。雖然小說人物在本質上屬于語言建構,但是人物內心世界的豐富性與復雜性不亞于現實生活當中的真人。東北工業小說中通過心理型描繪表現人物性格特征和思想的現象可謂恒河沙數。例如在李鐵《工廠上空的雪》中,“老黃點燃了一支煙,升騰起的煙霧中他本不想再尋思這件事情,但不知為什么,他越是不想尋思這件事,越頑固地往腦袋里鉆。他承認瘸腿鄭有經營才能,是個人才,但瘸腿鄭太霸道了,他的獨裁作風曾深深刺傷過他。”[5]這段描繪充分展現出老黃的內心世界,表現出他現實的苦痛與煩惱,他徘徊于是否給自己的對手瘸腿鄭沉重一擊。這種手法凸顯出老黃性格中的弱性特征,也印證了工人們認為他倆之間一把手與二把手的關系,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的議論。王立純《月亮上的篝火》中,通過描繪石油工人六叔內心的韌性和堅毅,表現出他在堿工地上頑強活過來的性格特征。李宏林《非常城市》中的“趙黑子”、趙雁《紅晝》中的“郝小妮”“趙梁”“路茵”等人物形象,正是作家描繪出他們內心的欲望之火,才把“食性男女”的性格特征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由此觀之,真正優秀的作品勢必通過描述人物內心世界的豐富與矛盾揭示虛構人物與現實人物之間的類比關系。這樣的作品才能將讀者的好奇心理提升至審美層面的藝術欣賞。所以讀者才會感覺到趙雁《紅晝》中的工程師“林子奇”、高滿堂《鋼鐵年代》中的技術員“王崇倫”、李宏林《非常城市》中的老工程師梁成等人物形象被作家演繹得如此生動鮮活。人物是敘事作品的重要元素,豐富的內心活動和心理感受,包括幸福、苦悶、哀怨等情感都能感染讀者,這更有利于讀者從工業小說中獲得道德意識,品悟作品蘊含的工業精神。
三、工業題材小說敘事話語的審美功能
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以不同形式的人物話語來推動故事的發展。小說與戲劇、電影不同,戲劇和電影中,觀眾可以直接傾聽人物對話,而小說中則是由一位敘述者講故事,受述者聽到的往往是敘述者對處于另一個時空人物對話的轉述。作家可以原本的引述人物話語,也可概略轉述人物話語的內容;可以用引號,也可以省略;可以加上“如某某說”式的引導語,也可以不加。不僅是人物口頭的語言,包括內心的獨白,思想皆可如此。這種可以自由加工人物的語言現象,是小說家特有的表現方式。同樣的人物話語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產生的藝術效果也會不同。因此,設計人物話語的表達方式成為東北工業題材小說家控制敘述角度和敘述距離,變換人物的感情色彩和話語語氣的有效工具。這種方法表現的具體形式是“人物的直接性對話”和“語言留白技巧”的使用。
在《安全簡報》中出現了直接對話和心里對話相結合的表現技巧:
我說:“晚上一起吃飯好嗎?”曲麗說:“今晚不行。”我說:“為什么?”曲麗說:“尹總晚上要招待省公司的領導,叫辦公室的女士都去參加。”我說:“你又不是辦公室的。”曲麗說:“從今天開始,我調到老總辦公室了。”
“我”與曲麗的話語話語層面剛結束,作家隨即加上一段內心的自我對話:
“放下電話后我發呆了半晌,接著便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想不到劉洪力的死會把曲麗推向高一層的位置,這為什么呢?我回答不出來,我的心已經亂得不能再亂了。”
可以看出,作家通過直接對話和心理對話相結合的表現形式,在“我”與曲麗的對話過程中,展現了曲麗的得意和滿足,也流露出“我”的驚恐和疑惑。劉洪力的觸電身亡本應該引起大家的重視和警覺,但反而每個人都已最平常的心態面對劉洪力的離去,這使“我”非常不解。同時,劉洪力的死亡反而成了曲麗坐上高位的助力,這讓“我”更加匪夷所思。這種表現形式能夠很好表達出第一人稱限知視角敘述中“我”的內心情感的波動,很好地展現出直接對話和心里對話相結合式表現技巧的藝術效果。另外,由于對話帶有引導語,但引號的使用卻產生了音響效果。一言一語的對話方式表現出了節奏音效,仿佛人物就在身邊對話一樣。這種聲音擬境的效果是直接性對話的重要審美功能。
同時,在敘事語言藝術方面還存在著作家將主人公對話進行留白的藝術現象,營造出欲說還休的效果。作家以婉轉、省略的話語增強讀者的獵奇心,提升閱讀興趣。作品中人物之間發生的各種關系最主要的媒介就是話語。在人物說話交流上,若作家將人物的所有話語全暴露在作品中,或讀者可以通過人物完整而直白的對話完全領會人物意圖,勢必會影響讀者閱讀體驗,達不到讀者與作品產生共鳴和增強讀者探知欲的藝術效果。如在李鐵《工廠上空的雪》中,當“我”知道劉雪被非禮后正努力尋找目擊證人未果而感到苦惱時,“魯達問:‘你怎么了?我說:‘沒有什么。”這種方式既含蓄又委婉地表達出“我”的無奈,也為后面魯達正是目擊證人的結局埋下伏筆。溫恕《工人村》中,張鳳林與父親的對話描繪:“爹,都啥時候了,該爭的不爭,人家還能送到你手里啊。就說這屋子吧……”在鳳林的言語中,讀者能夠感知到父親的老實與憨厚,同時也知道了被別人爭搶去的不只是房子。高滿堂的《大工匠》中,當朱廠長給了肖長功一紙盒禮物的場景描繪:“肖長功接過紙盒,感動地說:‘謝謝,謝謝……”表達出肖長功對朱廠長的感激之情。同時,又產生了“人物言無盡、讀者意無窮”的留白效果。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通過借鑒留白藝術,在人物語言對話中留有空間,給讀者理解思考的余地和自由度,以簡約婉轉、欲言又止的表達拉近了讀者與作品人物之間的距離,為讀者開拓想象空間,彰顯語言留白技巧的獨特藝術魅力。
四、結語
通過對新時期以來東北工業題材小說的敘事藝術研究發現,作家從結構,人物、話語三個層面進行工業敘事,在創作時能夠以“鏈條式”的敘述模式進行故事架構,通過把握人物與事件的特質規律,以“心理型人物塑造”的方式刻畫人物形象,同時將具有較強音響效果的直接性對話方式、人物話語留白融匯于作品之中,由此推動故事情節和感染讀者。可見,作家們較為成熟的創作技巧是敘事學理論影響的結果。從審美角度出發觀照東北工業題材小說,可以洞察到東北工業題材小說作家正以獨特的敘事方式再現東北工業輝煌的發展史和艱苦的奮斗史,以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書寫出東北工業發展的歷史畫卷。在展現出獨特的敘事藝術魅力的同時,也筑起了永不磨滅的工業精神,以期借助工業文化的軟實力,助推振興東北工業基地的步伐不斷向前邁進。
參考文獻:
[1]張寅德編選.敘事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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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鐵.安全簡報[A].點燈[M].北京:新華出版社,
2010:190.
[4]劉再復.性格組合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86:161-162.
[5]李鐵.工廠上空的雪[A].點燈[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0:230.
作者簡介:
翟星宇,男,漢族,吉林扶余人,文學碩士,黑龍江工業學院人文與師范學院教師,助教,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秘書學。
郭麗杰,黑龍江工業學院人文與師范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