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逃跑”

周芳

舅舅在鄉下，不到六十歲就離開了農田——腿疼得厲害，耕田挑擔無法做。到醫院檢查，被診斷為股骨頭壞死。

農民離開農田，就像失了魂，舅舅天天拄著拐杖，到田邊轉悠，心中一片茫然。田地不可荒，舅舅一咬牙，委托給別人種了。離開田地的舅舅，不單因腿疾難受，連全身都不舒坦了。

外公早亡，外婆體弱，舅舅作為家中唯一的男性，十幾歲就挑起家中重擔，和兩個年幼的妹妹承擔了所有的農活。犁田打壩、挑土挖溝，三個單薄的身影整日隱在大人堆里，掙工分，忙雙搶。三人成年后，他們背、肩都因勞累而變形。

舅舅和舅媽是重組家庭，加上婚后生的兩個兒子，共四個孩子。老黃牛似的舅舅沒日沒夜地從地里刨食，勤勞的舅媽維系著一家人的生活和情感，幾十年雖有磕絆，但一大家子倒也在苦難中相親相愛。

舅舅那條病腿完全殘廢后，長年累月不活動，肌肉已經萎縮，舅舅從跛行變成完全依靠拐杖。病腿的疼痛，剛開始只是一陣陣的，休息一下就能緩解，隨著病情嚴重，疼痛越來越厲害，舅舅只能攥緊拳頭，強忍著。家里人勸他去醫院，但舅舅看看家里的光景，還是搖了搖頭——女兒剛成家，兩個兒子還沒有獨立門戶，地里又沒收成，有一堆需要花錢的地方。

早先，我們省在全國率先試點新農合政策——農村居民全部納入醫保范圍。農民有醫保，這讓舅舅簡直不敢相信，祖祖輩輩，大病小災，可都是自掏腰包。為此，他特地讓表弟去醫院打聽治好腿疾要花多少醫藥費。結果是，股骨頭壞死手術治療可以報銷一部分，但個人也得承擔好幾萬元。舅舅驚得睜大眼睛，堅決不同意治療了。后來一家人左勸右勸，強行把舅舅帶到醫院。到病房，醫生來問病情，表弟隨后去辦理檢查手續。待表弟回來，舅舅卻不見了，問同室病友，說是舅舅讓帶話，他回家了。一旁的醫生和表弟目瞪口呆。

一晃多年，倔強的舅舅拖著病體，除了用點止疼藥外，堅決不去醫院，任憑家里人發脾氣。去年春，忽聞舅舅住院，要將壞死的髖關節進行置換，我驚問詳情。正在陪床的表弟道出原委：縣里有人下鄉宣傳城鄉居民醫保政策，說是像我舅舅這樣的病情，報銷比例已經大幅提高。于是，一家人再一次“連哄帶勸”地將舅舅送到醫院。

疼痛確實難忍，舅舅將信將疑地住院了。剛入病房，一位醫生進來，正要問病情，見是我舅舅，直問：“你是上次那個……”沒等醫生說完，舅舅笑了：“是的，是我。聽說現在看病‘便宜了，是不是啊？”醫生哭笑不得地說：“便宜？哈哈，你就安心住下來吧，別再逃跑了。”

舅舅出院后，我去看他，他已能下床小坐。舅舅見我，樂呵呵地說：“這下可好了，再不疼了。我沒其他毛病，爭取活個一百歲。”

我故意問他：“這次怎么舍得去醫院呢？”舅舅笑瞇瞇的，端起茶杯，“滋溜”一口，然后給我算了一筆賬。舅舅和舅媽是最先享受城鄉居民養老保險的人，沒交一分錢，就開始領取達齡養老金，加上兒女們的贍養費，日常生活費足夠。現在，每年只要交三百多元就可以享受城鄉居民醫療保險，小病無憂，大病國家有保障。這次手術，總共花費三萬多元，除去報銷部分，個人只承擔幾千元。一旁的表弟補充道，前些年，像人工關節這些醫用耗材，雖然需求量大，但單價高，即使有醫保，個人支出部分也多。現在國家對這些消耗較大的醫療材料進行統一集中采購，價格就降下來了，最終讓眾多患者用得起這些產品。

沒想到，步入古稀之年的舅舅，再一次迎來國家的利好政策。他說，再過幾日，他就可以到田里看看了，雖不能親自種地，但能看看莊稼也心滿意足了。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