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帕拉澤斯基 梅天驕/譯
我或許是位詩人?
不,我不是。
我的靈魂之筆
只書寫一個奇怪的詞:
瘋狂。
所以我是一位畫家?
也不是。
我靈魂的調色板
只有一種顏色:
憂郁。
那么,我是一位音樂家?
更不是。
我心靈的琴鍵上
只有一個音符:
懷舊。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
我在心前
放了一個透鏡
以便人們能夠看到它。
我是誰?
我靈魂的賣藝人。
路人在我的門前
駐足觀看,
有的竊竊私語:
“那里,那間房子里,
所有人都死了,
那扇門永遠不會打開,
永遠,永遠,永遠。”
我那可憐的門!
漆黑的大門,
鑲嵌著許多粗大的釘子,
你再也聽不到
絲綢在前面沙沙作響。
巨大的鐵打門環,
已無人再次敲響,
已經很久無人敲響了。
門被蛀蟲啃噬,
上面布滿蛛網,
多年來無人打開你,
無人為你撣去灰塵,
無人給你梳妝打扮。
人們路過投以一瞥,
停下來竊竊私語道:
“那里,那間房子里,
所有人都死了,
那扇門永遠不會打開,
永遠,永遠,永遠。”
呼嚕[1]clof,clocchete,cloch,cloffete,clop,cloppete均是模仿水滴從水管滴落的擬聲詞。,咕嚕,呼哧,
呼嚕嚕,
咕嚕嚕,
呼哧哧...
嗬嗬嗬……
下面的庭院里
一座
可憐的
生病的
噴泉,
聆聽它的
咳嗽
是多么痛苦!
它咳嗽,
咳嗽,
片刻的
沉默……
又重新
咳嗽。
我那可憐的
噴泉,
你的
心臟
生病
令我難受。
沉默,
不再流出
一滴水珠。
沉默,
不再聽見
任何
聲響,
或許……
它已死亡?
恐怖!
啊,不!
又來了,
它又繼續
咳嗽。
呼嚕,咕嚕,呼哧,
呼嚕嚕,
咕嚕嚕,
呼哧哧...
嗬嗬嗬……
肺癆
將殺死它。
天啊,
它那
無休止的
咳嗽
令我
受盡折磨,
它似乎
好些,
可是……
它又呻吟!
哈貝爾!
維多利亞!
你們快去,
快跑過去,
關上
噴泉,
它那
無休止的
咳嗽,
讓我無法承受!
你們快去,
想個
辦法
讓它
不再作聲,
甚至……
甚至
死亡。
圣母!
耶穌!
我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了!
我那可憐的
噴泉,
你的
患病
會結束你的生命,
你看吧,
也會
殺了我。
呼嚕,咕嚕,呼哧,
呼嚕嚕,
咕嚕嚕,
呼哧哧...
嗬嗬嗬……
人們慢慢、慢慢地走在
通往教堂的懸崖上。
這是一條在高大的柏樹間的林蔭大道,
教堂是山的頂峰。
人們慢慢、慢慢地走著。
在懸崖中間,
左邊有一道柵欄包圍的花園。
里面的白人少女們
在陽光下漫步,
在大花園里慢慢地散步,
臉上一個笑容也沒有。
路過的人們駐足看著。
在屋頂的邊緣
有十四個被時間腐蝕和熏黑的
大理石頭像。
人們稱他們為“木偶”。
巨大的城堡沒有窗戶。
被蛀蟲腐蝕的小木門,
被風吹得搖晃,仿佛就要坍塌。
人們在沒有窗戶的城堡前
來來往往地路過。
人們知道錦緞、金椅,
知道鑲嵌著寶石的大件家具,
知道裝滿珍珠和紅寶石的箱子:一座寶庫。
人們在沒有窗戶的城堡前
來來往往地路過。
被蛀蟲腐蝕的小木門,
被風吹得搖晃,仿佛就要坍塌。
人們說:“從屋頂可以看到美麗的世界!”
只有“木偶”正在看著。
這只野獸擁有多彩的羽毛,
羽毛在陽光下變換顏色閃閃發光。
百年來,它一直在那扇窗戶上
看著人們來來往往。
它不說話也不唱歌。
路過的人停下來看它,
停下來跟它說話,吹著口哨,唱著歌,
它靜靜地看著。
人們呼喚它,
它靜靜地看著。
老嫗已有百歲。
無人看到她在白天散步。
人們經常發現她
在泉水邊休憩:
無人將她叫醒。
老嫗伴著悅耳的水聲入眠,
并在這悅耳的聲響中
繼續沉睡
一天,一天,又一天……
瑪拉的家
是一間小木屋。
屋側的一棵柏樹在白天為它遮陽。
火車在屋子前行駛。
坐在高大柏樹的樹蔭下
瑪拉正在紡織。
老婦已經百歲,
在樹蔭里以紡織為生。
火車在她面前快速駛過,
載著人們去向遠方。
她短暫地抬起頭,
很快重新開始工作。
火車呼嘯而過
在瑪拉家門前飛馳。
她短暫地抬起頭,
很快重新開始工作。
平靜的湖面上
快艇掠過
轉向比風還要敏捷。
一個年輕的白人男子駕駛著快艇。
里面坐著一位老婦人,
湖岸上那座大城堡的主人。
老婦人身披喪服。
快艇在它生活的湖面上奔跑,
晚上也不曾停歇。
岸邊的人們駐足觀看。
快艇在平靜的湖面上掠過,
轉向比風還要敏捷。
淡紫色的霧氣
從昏暗的玻璃中隱約顯現:
細膩至極的光。
可以聽到
慢舞的臨終音符。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
舞者們的白色長袍飄過。
每個夜晚夜色正濃時,
夜間聚會便在金羅宮殿開始。
宮殿聳立在池塘岸邊,
唯有池水與其長年相照相映。
管弦樂隊已慢慢奏起舞曲,
夜色已深。
遠道而來的貴婦們
陸續靜靜地從金色馬車上下來。
華麗的錦緞包裹著她們,
包裹著布滿珍寶的衣服。
金羅宮殿的窗戶從來不開,
在晚上只有門供貴婦們通行。
金色的馬車順沿著排成連綿不斷的一排,
身披華麗錦緞的貴婦們靜靜地從車上下來。
池塘映照著入口,
馬車的金色在令人沉迷的水中閃閃發亮。
只能聽到管弦樂隊的聲音。
模糊的聲響消散在
絲質斗篷的飄動之間。
夜間聚會里滿是人,
外面已然空空蕩蕩。
寂靜。
一架閃亮的馬車還在遠處便閃閃發光,
它靠近的速度比風還要快
一位遲到的貴婦迅速從車上下來。
只能聽見絲質斗篷輕輕的窸窣作響。
此刻馬車在黑暗中緩慢地消失。
“跳躍吧,舞蹈吧,
女鄰居科萊塔!
跳起來,舞起來!”
消瘦駝背的小老太婆
游走在街上跳躍和舞蹈。
人們駐足觀看,
卻少有人向她施舍硬幣;
隨著硬幣掉落的叮當聲
她跳得更加敏捷,
并持續踮腳旋轉以示感謝。
有時她在插科打諢和哄堂大笑中跌倒:
無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跳躍吧,舞蹈吧,
女鄰居科萊塔!
跳起來,舞起來!”
—你的假發,女鄰居科萊塔,
掉落著粗亞麻!
—美麗的花束,女鄰居科萊塔,
十分新鮮的花朵!
—它們還未掉落
鮮艷的緋紅。
—女鄰居科萊塔,
還記得那些鮮花和曾經的輝煌么?
—你曾在舞臺中央起舞,
不是嗎,女鄰居科萊塔?
你曾身披燈光戴滿寶石翩翩起舞,
卻只被惡毒的目光裹挾,對吧?
—你還記得那些燈光,那些寶石嗎?
—那些光彩奪目的衣服?
—你還記得那些目光嗎?
—你還記得你骯臟的罪孽嗎?
—來自地獄的老太婆,
你被詛咒了。
“跳躍吧,舞蹈吧,
女鄰居科萊塔!
跳起來,舞起來!”
駝著背,跛著腳,
仍然試圖踮腳旋轉,
渾身污泥的老太婆餓著肚子四處游蕩;
拖著破衣爛衫,
帽子上的亞麻屑
在插科打諢和哄堂大笑中掉落,
憤怒使她緊閉雙唇
皺紋仿佛嘴邊垂涎。
一束緋紅的鮮花
仍在她胸前笑著。
“跳躍吧,舞蹈吧,
女鄰居科萊塔!
跳起來,舞起來!”
我出神地凝視著這片海:
靜止的海。
沒有波浪,
沒有微風使水面蕩起漣漪,
沒有輕風拂拂。
海面上方,覆蓋著一層
低沉、密布、終年灰暗的天空。
我出神地凝視著這片海。
沒有船,沒有帆,沒有飛鳥[1]原文ala意為“翅膀”。,
只有大海看起來
像一張巨大的古銅色鋼板。
在那蒙著面紗的上方
星星顯露出來。
太陽戴上哀悼的綢帶,
月亮披上灰色的面紗,
無數的星星注視著它
睜著微瞇的
明亮的眼睛。
我出神地凝視著這片海。
是什么水填滿了它呢?
從倒塌的山間而來?
從地底噴涌而來?
從天上掉落而來?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從世人的眼中墜落而來?
灰海,
像一塊古銅色的鋼板,
靜止的,孤單的,
不變的,
我出神地凝視著你。
—可是有這個海嗎?有嗎?
—當然有!
只有我看得見它,
只有我能流連凝視著它,
是我自己編織的帆:
第一張破浪前進的帆。
三間尖頂的小房子,
一片綠色的草地,
一條小溪:波河,
一棵守護的柏樹。
微小的村莊,是的,
一片空無一物的土地,但是……
總有一顆星星在上面,
一顆巨大的、絕妙的星星,
近乎……
深情地注視著波河旁
柏樹的樹尖。
一顆愛慕的星星?
誰知道呢
連大城市都沒有
這樣的星星。
我想在紅傘下
游覽西班牙。
我想在綠傘下
游覽意大利。
我想乘著小舟,
在藍色的傘下,
渡過大海:
在落滿紫羅蘭的
玫瑰色的傘下,
抵達帕特農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