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小于一（七首）

◇張端端

夜氣襲來

夜氣襲來

詩人再提筆

漁樵江渚，薄紗籠月

一個字塊即一座島

海潮還沒散去

萬物皆可入詩

一切正簡單發生

時間的浪潮

從未停歇

滾滾滔滔的詩句

一波接一波

夜氣襲來

詩人再提筆

電車飛馳，燈影流竄

下沉的回車鍵

閃爍，一個當代都市詩人

不停回望，他的時代

他的傳統

滾滾滔滔的詩句

現在，他打算

縱身一躍

略小于一

這樣的夜晚，微風溫潤

沿路的楸樹都開滿花

語言從艱深走向清顯

所有含蓄已表明心跡

而我也不再猜那些將你難住的謎

是這樣，我們值得被更好的對待

人最好別太為難于人，想開有時只是一瞬間

當智慧的背后藏有一只奶兇兇的小獸

親愛的你決意用孤獨去豢養它

深處的絕望已見底，無可下墜

擁抱于引力的魔法

身處這顆藍色星球，說實話

爬坡費勁卻是必修的深奧課題

空中的浮絮，雪和柳的季節

也是如此。小到一只螞蟻

都講究距離、坡度和力

只是當你俯身和低谷對視

萬物自帶深淵，習慣于此

個人的困境或略小于一

新 娘

小男孩為你托起禮服的一角

高懸的頂棚簇擁鮮花和誓言

手捧花、儀仗隊緊隨于你們

祝福你啊，今天的新娘

從牛斗柜取出你珍貴的婚紗照

秋水打過春光的照面，我們望向

恬淡幸福的今晨，你走過紅毯

蝴蝶結挽住發絲的毛躁，桔梗

和所有花束一起，它們有著青澀的花香

來自昨日少女浣洗，在岸邊的腳踝，衣裙紛揚

今天，身穿西服的男子帶你坐上他的馬車

童話要告一段落了吧，你們在眾人美好的愿景里

驅車駛向日色垂佑的金殿，穿戴金飾

一切整齊，熨帖。沒有人能再從你閨房的花束前

取走晶瑩的珍珠，鏡像，你揮手告別

在席后散場的晚宴，晚風兜過禮服的側邊

像是重復過的祝福聲，一直持續到人潮真正散去

你將永恒的純潔的最后一顆珍珠，鎖在閨房的梳妝鏡內

那些你不再帶入城堡圍墻的念想，同頭紗、紅唇

和酒杯一起，再次聚合甜蜜的小高潮

花 房

花房內，巨型兔擺設在蕨類植物旁

一個小的暴風眼，捕捉初夏的午后

陰郁的云朵積攢迫降的士兵，雨腳錯落有致

越來越多的離別發生在六月，說它殘忍

或也不是。時間尚未轉身看向它的側面

每個動人的午后都曾有過真摯的相守

像這樣的坦白不多：現在我們一同來到花店

花束還算新鮮，燕雀健碩的身影閃過櫥窗

而我們也將要被帶走。削薄我們的

在這段長而未覺的日子，低矮的灌木被伐去

老宅已成空樓。擁抱和離散的青春等值：

寄居在生活這朵烏云，等它下一場雨

將我們四散開去……大雨趕來前

花群像守候一次臨行的揮別

它開得那么好，那么真誠

好像把所有的愿望都實現了

牡 蠣

海水漫過礁石的時候

牡蠣的外殼已被銳器攻克

岸上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海水還是沖走了一切

像是妥協一個不能過分追究的結果

直到下一次趕潮，海水漫過大腿肚

一個食指被牡蠣殼劃傷的男人

從礁石的腹部取下它。血腥味

混入渾厚的海潮擦去蹤跡

海水帶著一顆牡蠣的命運。

藍色之下的隱秘，脆弱、單薄

我們不會再談起那顆牡蠣

海水已徹底沒過礁石

星期三，夜游湖心島

折中的哲學在落日被延長

看夕陽和拉長的浮影

七彩世界反射其中一片小水花

任它們來去，還它們自由

懸日帶上心事去到時軸的另一面

夜晚的時候，越小聲說話越容易被聽見

你不用很吃力看清一朵云的輪廓

弄清事實更像在制造笑話

魚群翻身躍過河面，同樣在這座石橋

此刻你只想守在安靜的漆黑之所

看萬物從水中投射出善意的亮光

星期日下午

一個巡回日的終結，長傘收置內櫥

我們圍著圓桌，在各自的讀本里

找尋這個午后的意義：它需要被記起

僅在眾多平凡的星期日。那些從教堂

禱告而歸的祝福摘錄于生活的一小節

許多深愛的事物都將在明天

賦予更好的歸宿。你總該相信

生活它如同詩行的推進

阻塞，刪改，這樣的意外隨時到來

但主旨和靈感，它是神的照拂

它照拂于我，或只是今天這一次

一個星期一次，讓我還不至于忘記：

自己是神的孩子。像這樣堅信著，

仿佛我們和日月，和長途，和風雨

都是熟識的故人。我們互借一小段來路

只在平平無奇的星期日，像摘錄讀報

油墨散發的氣質，以觀看他者的軼事

悄悄從這個星期的身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