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劍
我看見,每一次
父親雙手抓牢某個固定物
微弓著身體
最大限度把劇烈的頻率
進行消解
這一整套動作
像是一尊行將爆破的山體
沉悶,有不易察覺的暗流
他抓住的物體,有時是一根楊木
有時是一面墻
這也無關緊要
每一次咳嗽完成。我看見
父親的眼中,隱含某一種愧疚
仿佛他緊緊抓牢的那物
真地替他承受了
這即將傾覆的力量
光從窗外斜進來
照亮浮塵——
飛舞 撞擊 避讓
直至降落在陰暗處
或結伴進入我的呼吸
我們友好相處
在這一束光里
看清彼此
它們眼里我無非是一顆
巨大的塵埃
如同是蒼宇里某一次
無法捕捉的碰撞
毫無目的地
就開始整理儲物架
是因為尋找木柄榔頭
我要用它砸桌腿起翹的鐵皮
我已忘記它的存在
和具體方位……
于是我一層層翻找
這考古式的方法
同時挖掘出很多比榔頭
更久遠的物件
這個過程,我已不再有
找到榔頭的迫切心
此刻,整理已成為明確的行動
并伴有事件般的重大發現
有時鳥兒撞見一張網
埋伏在葉子間
有時看見鮮艷的布條
獵獵飄揚
在春天,主人慣用的手法
宣誓這片領地的主權
這一樹的果實
成為年度關注
難道只能供人類享用
進入他們油膩的消化道?
帶著詰問,鳥兒勇闖禁區
比我更大膽,睿智。它知道
需要從這日漸成熟的身體
拯救出
一顆長在樹上的核
和一棵長著核的樹
銜泥筑巢
枯枝敗葉散發著溫暖和柔情
燕子不離不棄
也不辨富貴貧賤
壘墻 圈舍,為了清苦的愛
一塊塊泥坯都是手拍而成
這屋避世,建在遠離白眼的坡上
院中栓驢,屋里有金黃的谷籽
驢和燕子能區別勤勞的影子
睡在地下爹媽已無隱憂
紙錢讓落日前的歸路通達
讓夜晚的鼾聲響至黎明
塵煙起起 又落落
一些屋扒掉又立了起來
臨走前,她把裝著地瓜
板栗 葛粉 玉米的袋子
統統塞進我車子
“都是自己弄的
別嫌土”
說完她捋了下散亂的頭發
哦!
三十年前的同桌李小萍
長發飄飄的李小萍
常被我看紅臉的李小萍
眼前指甲烏黑
銀發齊耳的李小萍
此時讓我有一瞬恍惚......
以致我駛過村口古樟時
還能從后視鏡看到
向我揮著手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