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跡里的句子（組詩）

劉川

飲黔東南州腳堯茶

飛幾千里云路

行幾百里山路

耗幾天時間

去山頂

關掉手機

喝一杯茶

這是我一生

最奢侈的一件事

卻在腳堯村

得以實現

端杯徐徐以進

2019年8月10日

我44歲之時

驚艷了一下——

那是整個貴州的味道

來到了舌尖

到商丘學一個字：管

交個朋友吧

商丘人說：

管

一起喝杯酒吧

商丘人說：

管

管

譯成河南話是

中

譯成東北話是

行

譯成中國普通話是

好

譯成英語是

ok

但商丘人只說

管

并把滿滿的杯中酒

一飲而盡

江陰食鰣魚

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千里之遙，坐飛機，來了的

都是詩人，在長江邊，陪我吃一條鰣魚

從此，云可以散去、長江可以流走

而我一瞌睡，就夢見餐桌

鰣魚在往事里，正把一群人向江陰聚攏

隴南飲金徽酒之習作

有人

從北京

從廣州

從沈陽

從蘭州

從成都

趕來隴南

那么閑逸地

喝上半斤或二兩好酒

復又返回

千里之外

一生中

帶著有關

這半斤或二兩

的記憶

在擁擠的人群中

偶爾停步

就又感覺

身在隴南

臨江寺豆瓣

飯桌上，一眾人等

要豆瓣醬

齊刷刷指名要臨江寺豆瓣

《詩經》中的菽

遍布華夏，其中一些

落入四川盆地

落入四川盆地的菽

改名為豆

落在資陽的壇子里

于是乎

豆瓣醬來了，從《詩經》里

從臨江寺

佳肴照亮一張桌子

酒杯照亮一圈笑臉

豆瓣不爭

以配角，以邊緣身份，來到舌尖

詩，寺之言也

以寺命名的豆瓣

理所當然

要來到詩人舌尖

雁江蜜柑

五月，我來之前

有朋友告訴我

雁江蜜柑

可以防疫、可以打敗壞天氣

和傳說中的妖怪

我不信

就像不信

碑記、豐裕、迎接、忠義、祥符五個鄉鎮

可以不被太陽和風管轄

就像不信沱江

真正的流域

是這里鄉民的掌紋

就像，不信

一朵朵白色的蜜柑之花

會變成黃金

就像風吹過我的書頁

我不相信的一個句子

就能把世界改變

五月，我來了

我來了

來了，我就信了——

那世上的一切苦澀，都正在柑中

深情釀造成蜜

于慈溪，膜拜青瓷

膝蓋觸及人文以及泥土

額頭觸及典籍與古老的傳說

生活就是最高的法則與秩序

而生活的藝術卻是權力之外更高的王道

陶匠在各種死法中呈現不朽——

超越冊頁、篇章，成為世代傳遞的技藝

時間對折，祖宗與我的臉孔始終對稱

瓷器般忠實保留著渾圓、容納、安靜與

獻身精神

那是一個龐大家族繁殖的秘密

不斷被塑造、打破、回到泥土

……而后再成為人形

過樓塔鎮

庚子仲夏，某晚

諸暨、富陽、蕭山

三市之交

吾自東北飛至義烏復由義烏乘冰水車抵

達斯此處

暮色四合

酒桌之上

燈火暖人

四圍皆是吳語

皆是臨紹小片蕭山話

而我是被央視主持人糾正過的

普通話

接下來談詩

而詩更是一切語種方言的

小語種

……居然交流得毫無障礙

大醉，一抬頭才發現

月亮，如一部同聲傳譯機

掛在樓塔鎮夜天正中

觀桃記

春季觀花

隨旅行團一百多人

進入桃園

我與其中二人

交情甚好

卻并無

結拜之意

我只為偷偷

折一枝桃花

回到城中

穿過擁擠的

八百多萬人

進入一間空屋

插入空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