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繼承


走進浙江省春暉中學,對于我們江蘇省首屆領航名師培養對象一行來說,不啻一場朝圣之旅。
這是當年夏丏尊、朱自清、豐子愷、李叔同等先賢創辦或曾傾力執教的名校。學校占地500余畝,建筑錯落有致,多在三層以下,加之學校又東南臨白馬湖,給人以極大的開闊感。學校的布局往往會影響師生的格局,學校創始人經亨頤先生就認為:“地理環境,和人生有極大關系。”歷史上一些皇帝昏聵無能、沒有作為,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童年時整天生活在逼仄的宮中,如魯迅寫的“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他們如此胸襟與眼界,又怎能“觀天下”“看世界”?顯然,春暉中學的創辦者對此是有所警覺也是有所考量的。當年朱自清先生來春暉執教,就感嘆“湖有這樣大,使我覺得自己小了”,頗有“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意蘊。相信每一個春暉師生,都會有這樣的慨嘆,也會這樣胸襟開闊。經亨頤先生“眼光放得大,度量放得寬”的勖勉與良苦用心,已經融入了春暉師生的精神血脈。
我們參觀校史館,訪謁春暉名人園。在象山腳下,一條當年不寬、如今已是柏油鋪就的小路邊,依次是李叔同的禪房、豐子愷的小楊柳屋、朱自清的故居,以及夏丏尊的平屋……這些今天如雷貫耳的大師們,都是當年春暉中學的老師。同時,學校還先后邀請了何香凝、黃炎培、張聞天、葉圣陶、俞平伯、王任叔、胡愈之等前去講學,一時群賢畢至,星光璀璨。春暉中學也因名師咸集而聲名鵲起,名揚四海,贏得了“北有南開,南有春暉”的美譽。
穿行于一間間名人房舍,便是穿越一段厚重的教育史。春暉歷史上的一位位名師,在我們的腦海中鮮活起來,也讓我們一行對教師尤其是名師的成長有了更多的思考。
名師的成長,需要極強的使命感和發展內驅力。當年在春暉執教的名師們,不因學校的初創、條件的限制、地域的偏僻而心存芥蒂。因為新建學校的條件限制,很多庶務需要教師自己動手勞動,經亨頤先生就要求所聘教師須“會勞動,會研究”。但這并沒有影響老師們潛心于教育,醉心于學問,傾心于發展。豐子愷先生在這里,從描繪校務會議眾人像開始,打開了漫畫創作新天地。朱自清、夏丏尊一起在這里研究文學、語文教育,進行文學創作,夏丏尊先生的譯作《愛的教育》就是完成于春暉。除了個人的專業發展自覺,這些“大先生們”對教師的職責、教育的使命有著極為深刻的認識和擔當。夏丏尊在《春暉的使命》一文中,以詩歌般的語言,飽含激情地寫道:“使聞得你鐘聲的地方,沒有一個不識字的人。”“豎了真正的旗幟,振起純正的教育,不是你所應該做的事嗎?”朱自清在《春暉》發表的《教育的信仰》一文中也強調:“教育者須先有健全的人格,而且對于教育,須有堅貞的信仰,如宗教信徒一般。”使命召喚發展,發展方能擔當使命,形成內外合力的良性專業發展生態。
名師的成長,需要提升綜合素養。當年的春暉名師,并非只是如今學科意義上的教師,他們每一個人都既有深厚的學科專業素養,更有著跨學科的修養。夏丏尊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后改名為浙江第一師范學校,今為杭州師范大學)擔任通譯助教,為學校的日本教員翻譯講義和上課內容,不久后又兼任了舍監和國文教員,這就相當于教我們現在的外語、思政、語文三門學科。豐子愷在春暉中學擔任的是音樂和美術教員,同時,他在文學上也有很高的造詣。劉熏宇是春暉中學的數學教員,但是他和夏丏尊合著《文章作法》,創作散文集《苦笑》,完全超越了諸多優秀語文老師的高度。所以,和這些“大先生們”相比,我們今天談教師發展,有時候僅僅窄化為“專業發展”,是遠遠不夠的。葉瀾教授說:“沒有專業是不行的,沒有專業你連講臺都站不住。但是僅僅有專業,肯定也是不夠的。重要的是教師作為整體的人的發展。”隨著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跨學科主題學習”已經納入學習任務群。“一個完整的人的生活是不分科的。”因此,無論是從歷史上春暉中學的名師發展的經驗來看,還是從教師、學生作為“完整的人”的發展來說,我們對當下基礎教育教師素養的培養,以及教師研訓工作都應提出更高的要求:既需要進一步探索跨學科研修等新方式,不斷提高教師的綜合素養,同時又要將這種綜合素養發展到很高的高度。朱自清先于春暉執教,然后受聘清華,而今天基礎教育中的語文老師,又有多少能達到這樣的學養?
名師的成長,需要團隊的力量。“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群體為個體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不竭的動力。夏丏尊在《春暉的使命》中就倡導“多方接引同志,使你的同志結合在質上更純粹,在量上更豐富”。春暉中學當年群英薈萃,無疑構建了“質純量豐”的名師發展共同體。在鮑曼看來,共同體是一個溫暖而舒適的場所,一個溫馨的“家”,在這個家中,我們彼此信任、互相依賴。無疑,春暉名師群體恰是如此:大家在這里互相學習、互相影響、互相幫助,共同走向成為大師的道路。這樣的溫馨與依賴,體現在他們生活與執教的點點滴滴。比如,朱自清接到夏丏尊的邀請信后,欣然于1924年春前往春暉中學執教。為了照顧朱自清,夏丏尊把自己教的一個班的國文課讓給了他。朱自清第一天上課,夏丏尊不僅親自帶他進教室,還向初二年級的學生們介紹:“朱先生年齡比我輕,但學問比我好。上學期我已介紹幾篇他所寫的文章給你們看,不是都覺得很好嗎?現在請他教你們這一年級,我仍教一年級。”他的一番話讓學生對朱自清肅然起敬。面對夏丏尊的這般謙虛、盛情,朱自清內心感動至極。他覺得如此信任、推崇自己的夏丏尊,實在是難得的知己,因而更加敬重夏丏尊,更加覺得要以出色的教學來回報這位好友。朱自清和夏丏尊合作,將魯迅的作品以及《虞初新志》和《白香詞譜箋》中的優美古文編為教材,使學生獲得了更好的文學教育。他們也是鄰居,經常一起暢談文學、縱論教育。在這里,朱自清享受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之間純真的情誼,使他覺得這段日子是“一生中難得的愜意時光”。再比如,在朱自清、夏丏尊的鼓勵下,朱光潛在春暉寫成了他的第一篇美學論文《無言之美》。此種氛圍,此種境界,無怪乎葉圣陶慨嘆:“我們這些人在意趣上互相理解,在感情上彼此融洽,大家愿意認認真真做點兒事,不求名,不圖利,卻不敢忽略對于社會的貢獻。”
名師的成長,需要有力的保障。當年的春暉中學,在提高教師待遇和保障方面,為我們做出了榜樣。按常理,依照當時的情形,地處鄉村的春暉中學,顯然難以吸引優秀師資前來任教。但是,春暉卻匯集了諸多名師大家,他們有的甚至自愿放棄政府官員、大學教授、書局編輯等職務,一路風塵仆仆,前來就職。是什么原因讓他們“下得來,留得住”?除了前面所講的使命擔當、學術氛圍等因素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學校為老師們解決后顧之憂。當年先生們的束脩,已經足以維持一家人小康水平的生活。而學校還為這些老師們提供了或是集體宿舍的“曲院”,或是像豐子愷“小楊柳屋”這樣的獨門小院,真正讓老師們“以校為家”,扎根春暉,全身心地投入教育、投入學術、投身發展。朱自清在《白馬湖》中這樣記述:“我們幾家接連著,丏翁的家最講究。屋里有名人字畫,有古瓷,有銅佛,院子里滿種著花。屋子里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這樣的保障,讓這些先生們家在春暉,心也在春暉。這對當下“讓教師真正成為最受社會尊重和令人羨慕的職業,在全社會營造尊師重教的良好風尚”來說,依然有著極好的啟示作用。
“圣,通也。”走進春暉園的朝圣路,也是我們一行人所尋覓的通往名師的發展路。我們深知:與彼時春暉的名師相比,我們還“不能至”,但我們將記住、汲取這一抹“春暉”,永遠“心向往之”。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市教師發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