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刑事在線訴訟是新時代發展的必然選擇,司法實踐中刑事在線訴訟主要表現為網絡技術與刑事審判融合發展,從整體上提高了司法改革的效能。但其在為司法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挑戰,如何運用網絡技術助推刑事在線訴訟,便成為當下不可回避并亟待解決的課題。刑事在線訴訟實踐運行中存在的隱憂是:技術依賴致審判程序畸形與主體異化,偏信訴訟效率導致地位失衡與裁判失正,網絡空間虛擬化造成司法場域的弱化。有鑒于此,刑事在線訴訟的路徑須進一步優化:理順刑事在線訴訟工具性與司法能動性的主客之序;確保刑事在線訴訟程序性權利完整供給;規范網絡技術與刑事在線訴訟的互助互制,從而推動刑事司法與網絡技術發展的深度融合。
關鍵詞:刑事在線訴訟;網絡技術;實踐檢視;路徑優化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1573(2023)01-0027-09
收稿日期:2022-11-30
基金項目:
2023年河南省法學會民法學會課題“傳統縣域治理經驗融入人民法院訴訟治理的路徑研究”(HNCLS(2023)60);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全面依法治國視域下司法行政職能定位及作用發揮問題研究”(20JZD021)
作者簡介:
張素敏(1980-),女,河南鄲城人,西南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三級法官。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刑事在線訴訟①成為司法改革的重要舉措。這不僅為當事人提供了訴訟便利也為司法機關提高了訴訟效率;但其運行不僅存在技術困境也可能帶來現實隱憂,因而勢必會對傳統刑事訴訟體系造成明顯影響。[1]傳統刑事訴訟是一種線下司法活動,各方當事人在參與時具有親歷性、在場性等特點。[2]而刑事在線訴訟是一種線上司法活動,各方當事人在參與時具有空間虛擬性、非現場性等特點,由此給傳統刑事司法提出諸多挑戰:如何促進刑事在線訴訟服務更廣泛的應用,亦能方便人民群眾獲得便捷高效的刑事司法保護?質言之,如何確保刑事在線訴訟的當事人各方及公眾的有效參與?如何有效查明刑事在線訴訟案件中的事實真相?刑事在線訴訟能否真正實現刑事審判的應有功能?尤其是當前在國家推動審判體系與審判能力現代化的大背景下,人民法院如何確保刑事在線訴訟的現代化、公正化、規范化的發展,已成為刑事司法亟待解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命題。基于此,筆者以2020年2月1日至2020年7月1日為時間節點,以H省Z市兩級法院刑事在線訴訟的具體案件為研究對象,對司法實踐中刑事在線訴訟案件存在的問題進行檢視并加以深刻剖析,進而提出具體的優化路徑,以期對人民法院刑事在線訴訟的規范運行有所助益。
一、使命與期許:刑事在線訴訟適用總體態勢
2016年我國人民法院全面進入信息化3.0 時代②,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工作報告內容顯示,最近連續四年(2017年、2018年、2019年、2020年)均把“智慧法院建設”寫入了其中③。為此,我國頂層設計部門也先后出臺了一系列有關完善“智慧法院建設”的政策及具體舉措(見表1)。伴隨著網絡技術革新成果的頻繁運用④,刑事在線訴訟應運而生。質言之,刑事在線訴訟是線上線下融合發展大勢在刑事訴訟領域的折射,因此,刑事在線訴訟在當前刑事司法審判實踐中不應缺席。
(一)刑事在線訴訟是信息時代發展的歷史趨勢
隨著人工智能、互聯網、區塊鏈等“多駕新型馬車”的拉動,我國乃至人類社會都逐步進入了在線時代⑤?;ヂ摼W技術的發展和發達,使人們的生活領域由現實空間向虛擬空間不斷延伸,由此在線也成為當代人生活的一種新型必要方式[3]。因此,為順應人民司法與網絡技術融合發展的歷史趨勢,人民法院不斷創新出一系列以互聯網技術為依托的先進舉措,如推進了“互聯網+審判”,構建了“道交糾紛一體化平臺”,打造了“司法網拍”,等等,它們猶如中國司法的一張張“名片”,目前正在人民司法實踐中逐步推廣運用⑥。尤其在刑事司法領域中,依托網絡視頻技術的方法推進“云”庭審辦案,近年來該模式已在全國部分地區成功實踐(見表2)。
隨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的進一步提升,倒逼司法體制改革,刑事在線訴訟作為我國智慧法院建設的重要舉措,也由此而開始成為人民法院司法的新型方式。尤其是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刑事在線訴訟不僅為訴訟參與人提供了訴訟便利,同時也為刑事審判提高了訴訟效率。質言之,刑事在線訴訟是順應當前網絡社會發展的歷史選擇,尤其體現在人民司法應急情況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全國各地方司法機關對其運用均有不同程度的探索和嘗試,亦取得了一定的正面效果。
(二)刑事在線訴訟是實現司法正義的重要體現
公平正義是開展一切司法活動的準則,是我們進行法治實踐始終堅守的價值導向。而正義猶如一張普羅修斯的臉龐,變幻無常,隨時可呈不同形狀并具有極不相同的面貌。[4]概括而言,其主要表現為形式正義和實質正義。在刑事司法實踐過程中,其形式正義要求司法工作者始終秉承刑法教義學的理念,靈活運用法律條文;其實質正義要求司法工作者在認定案件事實證據時,以案件事實為依據,以刑事法律為準繩,嚴格把握各類案件中罪與非罪的邊界,具體罪名中此罪與彼罪的界分。此外,實質的正義還必須要以看得見的方式來加以實現,這就要求刑事司法人員參與在線審判時,既要注重司法程序的公正也要注重司法實質的公正。
質言之,刑事司法活動不僅在于體現法條規定的精神內涵,還在于讓人民群眾真真正正地獲得內心的認同感。顯然,這一要求與刑事司法標準并不能精確到用具體的數值去衡量形成一定的差距,但刑事司法也不必這么做,最重要的是刑事裁判的內容應符合廣大人民期待的公正感、認同感[5]。而刑事司法公正的實現離不開訴訟活動及時高效的運行,如同著名刑法學者所述:“懲罰犯罪的刑罰迅速和及時,就越是公正而有益的”[6]。因此,重視刑事在線訴訟對司法的推動作用,用網絡技術促進審判工作的高效開展,更有利于“讓公正以看得見的方式被實現,這也是司法根本價值與網絡技術嫁接的初心”[7]39,這同時也體現了法治建設與科技相融合的時代特點。
(三)刑事在線訴訟是改變傳統審理模式的有效途徑
目前,人民法院案多人少的矛盾現狀,往往會導致出現一系列困難(立案難、審判難、執行難等)的連鎖反應,同時這也就會導致人民群眾的訴訟請求難以得到有效伸張,罪犯的權利保護難以得到真正實現。[8]因而理論和實務界都要尊重社會客觀現實的發展規律,適度地調整和轉變傳統辦案理念,尋求傳統訴訟的模式套用于網絡空間的解決之道。[9]如為落實司法便民的舉措,在新冠疫情防控期間,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都相繼出臺了諸多司法便民措施⑦,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治理效果。在現代法治實踐中,“常態事件有常態事件處置法,緊急事件有緊急事件應對法”[10]。例如,在2020年疫情防控期間,刑事訴訟與網絡技術相結合后出現了傳統庭審從“面對面”到“屏對屏”的重大變革,充分實現了二者之間融合的最大公約數,與此同時,也實現了與傳統訴訟等價值的訴訟權利保護。
此外,公民是現代國家的基礎,國家治理應該反映公民的訴求而非僅僅追求維護社會秩序的功利目的,刑事治理應徹底實現從國權刑法到民權刑法的轉型,不斷提升國家在應急管理中刑事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水平”[11]。概言之,刑事在線訴訟為司法機關在應急管理中施策治理提供了實現的可能性。
二、梳理與檢視:刑事在線訴訟的實踐困境
為研究刑事在線訴訟的司法困境,筆者對H省Z市兩級法院2021年春節前后刑事在線訴訟情況進行了實證調研,通過檢視與梳理發現⑧:刑事在線訴訟主要存在對刑事訴訟程序正義的沖擊、對刑事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護削弱和對刑事訴訟中網絡技術需要優化革新等困境。因此,刑事在線訴訟倘若對上述司法困境視而不見或充耳不聞,則將與其最初設立目的背道而馳,甚至走向與刑事司法價值追求相違背的歧路。
(一)對刑事訴訟的程序正義形成沖擊
人民法院引入刑事在線訴訟可以幫助法官迅速、準確地審理案件。但由效率價值驅動的刑事在線訴訟,在其運用過程中也會反向強化對司法效率的過分追求[12],倘若人民法院一味追求刑事在線訴訟的審判效率,對此不加以限制其適用程序的正義性,極有可能陷入效率至上而忽視程序公正的“怪圈”。
首先,刑事在線訴訟對庭審的秩序、儀式感難以彰顯。筆者在對H省Z市兩級法院的法官問卷調查中得知⑨:有法官認為,“一些當事人在開庭時會隨意走動,線上庭審難以形成約束力、嚴肅感,法官對這種情況也無法有效控制”;也有法官認為,“當事人線上的環境可能比較隨意,線上開庭位置的選擇也不一定保證具有法庭莊嚴的儀式感,當事人或選擇居家開庭、或選擇辦公場所開庭、或選擇田間地頭開庭,等等。因其開庭地點的選擇呈現多種方式,致使法庭的威嚴性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
其次,刑事在線訴訟對法庭調查的效果難以保障。刑事在線法庭調查不僅缺乏法庭威嚴感,而且法官隔著屏幕無法保障庭審調查的高效性。根據筆者對H省Z市兩級人民法院法官調研可知,大多數的法官認為刑事線下庭審調查效果更好⑩。另據筆者在H省Z市CH區人民法院調研中發現,因刑事在線訴訟法庭有時設置在看守所的監區之內,該區域旁聽案件審理的普通民眾無法進入,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講,刑事在線訴訟與審判公開原則是相違背的。
最后,刑事在線訴訟對舉證質證提出挑戰。刑事在線訴訟無法完成復雜的舉證質證。刑事在線訴訟過程中,控辯雙方當事人的證據是事先通過網絡技術傳到云端的,無論何種證據最終都要以電子方式在各方傳遞,無法保證當事人在質證時看到的證據是原始證據,這難免給刑事在線訴訟帶來舉證質證的難題。特別是在極為復雜的刑事案件或證據較多的刑事案件中,需要在庭審現場核對原始證據時,比如對物證原件的核實。顯然,人民法院在線庭審時無法核對該物證的原始文本,因而很難確保其證據的真實性,仍需庭后郵寄物證原件再次核對。此時,刑事在線訴訟庭審效率勢必會大打折扣,也難免會對訴訟程序的正義性造成一定的沖擊。
(二)對刑事當事人訴訟權利的保護有所削弱
在大陸法系中,刑事訴訟應以兩端平等對抗、法官居中裁判而形成穩定之三角結構,而刑事訴訟司法運行的基礎正是通過這樣的三角結構來保持均衡。[1]雖然刑事在線訴訟一定程度上可以破除空間限制的難題,為位于不同空間區域的各方當事人省去了在途奔波的時間和精力,從而在很大程度上節省了各方當事人的線下訴訟成本。但是這無疑會打破刑事訴訟三角結構的均衡,進而引發新的不平等[11]。
首先,在線刑事訴訟可能會擾動法官的自由判斷[12]。在當前刑事在線訴訟的庭審過程中,仍舊需要當事人和法官同時在線才可以開庭。在此審理模式下,一旦遇到同步異地審理案件時,其弊端就會顯現出來。如異地審理時兩地存在網絡信號不協調、兩個地方的時區差別大,人民法院可能會在時間安排上或庭審舉證質證上造成諸多不便,因而影響法官的自由心證的過程。
其次,刑事在線訴訟可能使司法公開流于形式。在刑事在線訴訟中,網絡技術使得“云庭審”、移動微法院、“三遠一網”等新型審判方式成為可能(見表3), 有助于司法審判公開;但隨著在線刑事訴訟案件量的增長,當事人特別是律師行使閱卷權的難度在不斷增加,使司法公開失去其本身的公正價值,導致庭審形式化。比如,在刑事司法過程中,如何判斷在線訴訟時是當事人故意退出法庭,還是由于其他客觀原因導致庭審中斷,人民法院難以做到主觀故意和客觀情況的準確判斷,從而保證庭審的規范性。
最后,刑事在線訴訟可能導致控辯力量失衡、辯護權受損。隨著網絡技術的廣泛運用,刑事在線訴訟中公訴機關在訴訟三角結構中處于更加優勢的地位,可能導致在線刑事訴訟“等腰三角形”控辯平行結構的畸形化。如刑事在線庭審證據開示制度往往形同虛設。盡管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很明確[13],但公訴機關在證據和訴訟文書形成的過程中,因為運用網絡技術工具在線訴訟特殊性而無法向辯方公開出示。在線庭審時公訴機關辯方在出示證據和訴訟文書時,缺乏必要的技術支撐及現場理解和分析此種結論的能力,進而導致控辯雙方平衡的天平不可避免地傾向于控方,導致結果背離利用在線訴訟網絡技術促進司法公正的初心。
(三) 對刑事訴訟中網絡技術提出優化革新
正如德國社會學家盧曼所言:“科技的過度介入會增加審判的不確定性?!?sup>[13]在對H省Z市兩級法院的法官訪談中發現,人民法院的軟硬件設備和網絡運行速度對在線訴訟效果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司法實踐中滯后的網絡技術必然給刑事在線訴訟的連續性、嚴肅性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影響。筆者在實證調研中發現,絕大多數被訪談法官表示,幾乎每件網上開庭的案件不同程度地出現過平臺運行速度慢、網絡鏈接不暢、網路信號較差等現象,其有時會導致在線庭審現場意外被迫停止,尤其是在線庭審期間當事人手機網絡掉線是很多法官都遇到過的問題[14]。在對H省Z市中FG縣、SS縣、DC縣人民法院法官關于“審理案件中網絡軟硬件設施”的調研中得知,受訪的40名受訪刑事法官中,有37名法官認為在線審理中存在網絡速度慢、信號異常和配套設備操作不便等問題。因此,只有提高在線訴訟網絡技術水準,才能實現刑事在線訴訟庭審效果的最大化保障。
此外,在對刑事在線訴訟提出建議的29名受訪者中有24人提出了推廣刑事在線訴訟程序,并且建議繼續優化和完善刑事在線的程序規范、技術保障等;出人意料的是,僅有2人謹慎地提出“不作為硬性考核指標,讓當事人自主選擇”。但仍有8人未作答,3人回答“無”,而在40名建議者中,有一半以上(有21人)明確提出優化軟硬件設備,提升網絡配設。唯有如此,刑事訴訟與網絡技術相結合后才可能產生融合性的功能,以減少刑事在線司法過程中的不確定性。
三、思考與設計:刑事在線訴訟的優化路徑
通常來講正義包含兩層含義:形式正義和實質正義。概言之,實質正義的第二層含義應當包括形式正義。防止恣意行為出現的根本途徑就是為“形式正義”厘清規則的邊界。故而,有學者認為在刑事在線訴訟中,在程序的選擇上應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愿,給當事人以自由選擇的權利。法庭在程序適用前應充分征求當事人的意見,不受案件類型等其他因素的限制”。[14]但也有學者指出,“以現場開庭為原則,在線審理為例外”的制度規則,在目前的技術條件下,不宜操之過急。應尊重我國現有的訴訟習慣和本土條件,在制度推行前應充分調查研究,科學論證,廣泛征求意見,而不能閉門造車。在司法配套保障、平臺建設和司法慣性等條件成熟時再緩慢推進,隨著中國與世界在互聯網司法探索方面不斷突破,全球進入了智能化時代,相信屆時,全球法院都將以“在線審理為原則,現場開庭為例外”。[2]因此,優化刑事在線訴訟路徑成為當下亟待解決的重大命題。
(一)程序之維:構建刑事在線訴訟的審理規則
縱觀刑事在線訴訟設立的宗旨,不僅是將傳統法院的審判職能轉移到網絡平臺上這么簡單,而應是充分發揮出網絡時代的思維,探索在線審理模式下的升級版刑事訴訟規則,并以互聯網平臺為技術支撐,最終搭建起專業、高效、便捷的刑事在線訴訟模式。因此,在保證庭審質效的前提下,推動現代科技與人民法院工作的深度融合,以便為法官工作提供更多智能化的服務,從而大大提升法官的工作效率[15],不僅讓當事人享受到科技與司法融合帶來的好處,也盡量把當事人的訴累降到最低。
1.制定刑事在線訴訟庭審規則。
為消彌在線訴訟對刑事庭審儀式感和在場親臨性的破壞,可設置庭前宣誓制度來增強庭審的嚴肅性,規范出庭履職工作人員的職責,如出庭工作人員應文明著職業裝。各方當事人應選擇網絡信號相對穩定、運行良好、環境安靜、無干擾的地方適用線上訴訟。人民法院的虛擬化法庭應呈現國徽、法槌、席位等,進一步減化不必要的技術環節,實現“一鍵式開庭”的庭審模式,最大限度地減少訴訟人員線上開庭的技術障礙,讓訴訟參與人真正體會到線上開庭的儀式感、親歷感與便捷性。
2.劃分刑事在線訴訟適用范圍。
司法機關人員在刑事在線訴訟具體運用中,對刑事訴訟事項或訴訟程序以及案件簡單或疑難類型等加以區別對待。不僅要看到在線刑事訴訟在后疫情時代的效率與技術便利等方面的優勢,也要看到其便利背后所帶來的“沉沒成本”,即因追求效率的同時在保護當事人程序權利和實體權利方面的不足。因此,人民法院要慎重確定刑事在線訴訟案件的適用范圍。
一方面,我們應厘清在刑事訴訟中在線訴訟使用的邊界。首先,對于程序保障較低的案件,人民法院可以選定某些事項或程序使用在線方式,也可以全程使用在線訴訟;其次,對于那些糾錯程序啟動難,程序保障要求較高、難度大的重大案件,不宜適用在線訴訟[15];另一方面,在刑事案件簡單或疑難類型方面,對于簡單案比如對于當事人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且當事人對案件焦點問題沒有太大異議,特別是適用速裁程序、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人民法院可全程適用刑事在線訴訟[16];而對于疑難案件或證據認定復雜,案件性質爭議大的,則不宜適用刑事在線訴訟。
3.優化刑事在線訴訟證據規則。
在法官和訴訟當事人無法如傳統線下庭審那樣對原件、原物進行核對的情況下,合理建構在線訴訟的證據推定則顯得尤為重要。因此,應做好庭前準備、督促當事人及時在舉證期間內向法院提交證據。為保證刑事在線訴訟中證人出庭作證的有效性,人民法院可利用專用賬號及密碼的身份識別方法對在線訴訟中證人的身份予以認定。在進行證人身份認證后應由書記員記錄備案,庭審時當事人之間應相互確認。此外,在刑事在線訴訟證人出庭作證時,可借鑒域外國家設立證人宣誓制度。通過證人宣誓可有效激發證人如實作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同時也可以強化其作偽證引發不利后果的恐懼感,從而起到對證人作證行為的約束作用。[16]人民法院應當采取刑事在線訴訟中音頻信號加密的技術方式,實現相關案件線上庭審的技術隔離,確保證人在線作證前后無法獲悉與其案件相關的庭審內容。
(二)實體之維:厘清刑事在線訴訟的適用邊界
刑事在線訴訟為保護被告人的實體權利而又不對法官的裁判權造成重大影響,就應對刑事在線訴訟案件適用范圍作出區分。在涉及公民重大實體權利(主要包括公民的生命權、人身自由權及財產權等受到嚴重侵犯)保護時,又因社會對刑事案件的容錯率極低,人民法院在處理此類案件時更容易引起廣大人民群眾關注和熱議。而這類案件往往由于案情復雜或涉及諸多法益侵害或案件事實難以認定,以致于冤錯案發生率也相對較高,如近年來引起社會極大關注的“于歡案”“王力軍案”“趙春華案”等[17]。對此,筆者認為人民法院對上述刑事案件的審理則不宜適用在線訴訟程序。因此,人民法院必須厘清刑事在線訴訟的適用邊界,正確選擇線上訴訟或線下訴訟程序。
此外,為保證當事人實體權利的正確行使,刑事在線訴訟要循序漸進地推進適用。有學者明確提出建議,在線訴訟應緩慢推進,通過設立試點的方式,先選擇案情簡單成本較低的程序,在推進的過程中發現問題及時改進。通過經驗和技術的不斷積累,形成一套完整的體系后再全面推廣[7];在國外,如布里格斯大法官也建議,“在線法院應當按照分步驟、分階段的形式進行先行先試,待方案完善后全面推進”[17]。因此,對于刑事在線訴訟的普及性、有效性和生命力,我們在適用時可邊實踐邊思考。
(三)保障之維:探索刑事在線訴訟的技術革新
從司法實踐的實際效果來看,刑事在線訴訟以其經濟、省時、便捷、高效等諸多優點獲得了人民群眾一定程度的肯定。但刑事在線訴訟中的網絡技術痛點、難點在一定程度上掣肘著刑事在線訴訟有效運行。在業務領域強化學習,在線刑事庭審需對司法輔助人員及雙方當事人進行一定的業務指導和技能培訓。隨著刑事在線訴訟的技術不斷推廣適用以及網絡設備的優化升級,人民法院進行審前業務培訓的時間亦會隨之大大縮減。
此外,在通訊領域須提質增速。目前,大多數人認為國家需要加大5G網絡建設等相關配套技術措施,進而通過提高網速來彌補刑事在線的技術保障缺陷,這主要因為網速問題已成為刑事在線訴訟通訊穩定性的關鍵因素之一。與此同時,軟硬件設備保障在線訴訟、特別是刑事訴訟中也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建議各級人民法院也要及時更新和維護線上審理的軟硬件設備,同時加大人力、財力投入保障線上訴訟的正常進行。另外,筆者真誠建議最高人民法院在進行“智慧法院”建設的過程中,應規范設立刑事在線訴訟的技術標準,設置最低標準時應略超前于當前,否則可能面臨技術迭代過程中法院在線訴訟建設總是滯后于當前實際需求迥境。
結語
“司法能有效地為所有人接近是現代司法裁判制度的基本特征之一,而這不只是僅僅停留在在理論層面”[18]。目前,全國法院正在緊緊圍繞新時代人民法院信息化3.0版建設目標,牢牢把握發展機遇,促進國家治理視域下人民法院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現代化,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需求是我們探究刑事在線審判模式的動力。當下,在線時代已到來,刑事在線訴訟可能有機會大行其道。然而,刑事在線訴訟面臨的挑戰如何應對?在線軟硬件可否匹配?司法業務痛點、難點能否有效解決?這些問題都值得未來去思考和探討。只有適應時局不斷完善刑事訴訟規則,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權利,為人民群眾提供便捷、高效、智能的司法服務,實現新時代背景下的訴訟效益最大化。
注釋:
①為了行文簡便,本文不再作細致區分“在線訴訟”的具體含義:在線訴訟在既有研究中也被稱為電子訴訟(elitigation)、線上訴訟或網上訴訟(online litigation),同時也與在線法院或網上法庭(online court)、電子法院(ecourt)或微法院存在某種程度的混用。雖然以上語詞有所差異,但相似性也非常突出。
②在信息化浪潮帶動下,我國法院現代化進程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 一是由紙質文檔向電子文檔轉換的法院信息化建設1.0版;二是由線下辦案向線上辦案轉換的法院信息化建設2.0版;三是以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法院信息化建設3.0版。以2014年為分水嶺,法院現代化由2.0版向3.0版過渡,2016 年全面進入信息化建設3.0時代(參見劉艷紅:《大數據驅動審判體系與審判能力現代化的創新邏輯及其展開》,載《東南學術》2020年第3期,第122頁)。
③這“不僅在于推動審判方式和管理模式的轉變,更在于建成以大數據分析為核心的人民法院信息化新業態,推動審判體系與審判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例如,2016年2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通過《人民法院信息化建設五年發展規劃( 2016—2020)》和《最高人民法院信息化建設五年發展規劃( 2016—2020) 》,強調盡快建成以大數據分析為核心的人民法院信息化3.0版,促進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現代化(參見寧杰:《加強法院信息化建設規劃,全面提升信息化水平》,載《人民法院報》2016年2月24日)。
④據最高人民法院2019年底對外發布的《中國法院的互聯網司法》白皮書統計,截至2019年10月31日,杭州、北京、廣州互聯網法院全流程在線審結80 819件互聯網案件,在線庭審平均用時45分鐘,案件平均審理周期約38天,比傳統審理模式分別節約時間約3/5和 1/2,一審服判息訴率達98.0%,法院通過電話、郵箱、微信、短信、公眾號等在線送達文書 96 857次。
⑤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報告稱,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民數量規模達9.04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4.5%,超過了全球平均水平7.1個百分點、亞洲平均水平9.7個百分點。 數據來源:“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http://www.cnnic.net.cn/ ,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7月31日。
⑥2020年2月3日以來,全國法院共在線立案650萬件、在線開庭78萬次、在線調解323萬次,同比分別增長62%、729%和195%,電子送達1 815萬次,實現了“審判執行不停擺、公平正義不止步”。參見周強:《在習近平法治思想指引下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奮勇前進》,載《求實》2021年2月5日。
⑦2020年2月4日,兩高兩部出臺的《關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指出,除依法必須當面接觸的情形以外,盡量采用書面審查的方式,必要時也可以采取視頻等方式訊問。再如2020年2月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的《關于在防控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期間刑事案件辦理有關問題的指導意見》中,也提出在疫情防控期間應以案卷書面審查為主要方式,訊問犯罪嫌疑人、詢問證人等訴訟參與人以及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等可以采取電話或者視頻等方式進行,以減少人員流動、聚集、見面交談。
⑧筆者以疫情爆發的2021年春節為時間節點,發現H省Z市兩級法院在春節前后刑事在線訴訟情況差別很大。自疫情爆發后刑事在線訴訟總體數量較多。尤其是2021年2月份以來,因在極其特殊的疫情防控背景下,網上開庭數量暴增,在司法實踐中在線訴訟方式得以快速、大量地應用。但刑事在線訴訟總體案件數相對其他類型案件并不多,因大多被告人在看守所羈押,在線訴訟代價較高,羈押場所封閉性強,因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需要,實現刑事在線訴訟仍具有一定的難度,而司法工作人員及監管人員由于對現代網絡技術操控還不夠熟練,質言之,刑事在線訴訟的案件數所占比例并不多。人民法院網絡平臺的在線訴訟方式主要有五種方式:網上開庭、移動微法院平臺、云間互聯網法庭平臺、自建平臺、三遠一網平臺,H省Z市人民法院及其所轄10個縣市級基層人民法院主要是運用“云間平臺”庭審,但也有部分縣市人民法院利用自建平臺(如XH縣和TK縣)也占相當大的比例。另外,刑事與民事在線訴訟相比,民事案件在線訴訟案件數占總數的50%以上,這主要因民事案件在線訴訟風險相對較小,尤其是2021年疫情防控期間,民事訴訟當事人大部分均在自己家中,只要具備網絡平臺就可以在線訴訟。
⑨總體上講,法官大多認為:“法官著法袍坐在庭上和出現在屏幕上對當事人的威懾力差別很大,例如:某個案件的當事人最開始作為證人的口供和后來作為證人的口供不一致,如果是線下開庭我就可以告知他涉嫌虛假口供的法律后果,并且當場質問他,但是線上我覺得會削弱法官的這種威嚴或者說當事人會沒有那種做出回應的壓力感”。
⑩例如,在H省Z市兩級人民法院的100名受訪者中,80人認為刑事線下庭審調查效果更好,僅有12人認為刑事線上庭審調查效果更好,有5人未作答,有3人認為線上線下二者相差不大。進一步分析數據顯示,實際參與刑事在線訴訟的41名受訪者中,僅11人認為刑事在線庭審調查效果更好,表明實際參與刑事在線訴訟的人會更傾向于認為刑事線下庭審調查效果更好。而在SQ縣人民法院被訪談法官11人中,對于在線庭審調查的效果的意見較為相同,絕大部分被訪談法官都認為線下訴訟的庭審調查效果更好。
[11]例如,公權力機關因網絡技術的運用可能在訴訟能力上有重大的提升,但極有可能因此導致訴訟結構嚴重失衡而引發“新的不平等”。
[12]在傳統刑事訴訟中,法官的裁判主要基于控辯雙方在庭審時的舉證質證而作出,而刑事在線訴訟使得法官越來越依賴于網絡技術工具,使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對法官心證的影響效果減弱,甚至使法官依據技術工具在審理之前已形成預斷,而對當事人的意見充耳不聞,致使其權利保護大大削減。
[13]我國《刑事訴訟法》第40條規定,“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案卷材料。其他辯護人經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許可,也可以查閱、摘抄、復制上述材料”。
[14]筆者在調研H省Z市人民法院庭審時發現, 由于多數當事人都是用手機參與在線庭審,當該當事人手機掉線時,法官不得不撥打該當事人電話,以盡快了解信號中斷原因,而一旦撥打電話,若當事人手機未開通利用4G網絡通話的服務,其手機信號將自動降至2G信號,在線庭審就會中斷, 甚至部分當事人手機在庭審中突然接到其他來電,也會造成庭審中斷。
[15]筆者通過對某中部地區H省全省法院智慧網絡平臺辦公系統進行檢索查詢,以2021年2月3日至6月20日為時間節點,包括全省18個地市中級人民法院、164個縣區人民法院。大數據顯示:H省網上立案申請共380 841件,其中立案成功269 779件,占比為70.84%,審核不通過109 680件,占比28.8%,其他629件,占比0.16%。其中,上述數字包含H省當事人通過移動微法院提交立案申請24 094件,日均2 409件,立案成功18 799件,日均1 880件;H省法院訴訟服務網平臺19 985件,日均1 999件。此外,H省網上繳費17 505筆,日均1 751筆;H省網上開庭的44 929場,微法院1 378場,云間互聯網法庭28 809場,各地自建平臺7 642場,“三遠一網”庭審平臺6 957場;H省網上電子送達共107 706次,日均10 771次。
[16]筆者對H省Z市TK縣人民法院線上訴訟案件的不完全統計,在適用刑事在線訴訟審理的刑事案件中,有11件適用普通程序審理,有29件案件認罪認罰的案件適用簡易程序審理。
[17]山東聊城于歡因其母親被侮辱而刺傷四被害人被判故意傷害罪,后經二審人民法院改判故意傷害,屬防衛過當;內蒙古農民王力軍因無證收購玉米賺取些許差價被判非法經營罪,后經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再審被判無罪;天津趙春華因擺設(氣球)射擊攤位而被判非法持有槍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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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艾 嵐
"Cold Thinking" Behind "Hot Operation": Practice Inspection and Path
Optimization of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Taking the Practice of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in Z City, H Province as a Sample
Zhang Sumin
(School of Law,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 Law, Chongqing 401120,China)
Abstract: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is an inevitable choi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w era. In judicial practice, the main manifestation of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is the integration of network technology and criminal trial development, which aims to improve the effectiveness of judicial reform as a whole. However, its convenience for the judiciary at the same time also brings new challenges. How to use network technology to boost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has become an unavoidable and urgent task. There are hidden worries in the practice of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technical dependence leads to abnormal trial procedure and alienation of subject, partial belief in litigation efficiency leads to imbalance of status and improper judgment, and virtualization of cyberspace leads to weakening of judicial field. In view of this, the path of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needs to be further optimized: straighten out the order of subject and object of instrumental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and judicial initiative; Ensure the complete supply of procedural rights in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Standardize the mutual assistance and mutual assistance between network technology and 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so as to promote the deep integration of criminal justice and network technology development.
Key words:criminal online litigation; network technology; practice inspection; path optim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