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晉南北朝時期,神童故事就非常盛行。《世說新語》中有專門一章記錄了魏晉時代神童的故事。其實,上迄三國下至南陳,兒童早慧現象代代不絕,密集程度遠超其他歷史時期,其中原因頗可玩味。
在王安石散文《傷仲永》中,記敘了一位曾經“指物作詩立就”的神童方仲永,最終因沒有持續學習而“泯然眾人矣”的故事。魏晉南北朝時期,神童故事就非常盛行。劉義慶編撰的《世說新語》中有專門一章《夙惠》,記錄了魏晉時代神童的故事。其實,上迄三國下至南陳,兒童早慧現象代代不絕,密集程度遠超其他歷史時期,其中原因頗可玩味。
皇族與士族盛產神童
皇族中有許多神童,像曹操之子曹植、曹沖,東晉元帝之子明帝司馬紹以及齊武帝之子蕭子隆等,都曾展現出超越常人的聰穎智慧。
司馬紹年幼時,有一次被父親抱著,接見一個從長安逃到東晉首都的臣子。元帝打聽洛陽的情況,問著問著君臣潸然淚下。司馬紹問為什么哭,元帝對他說了八王之亂、晉室南渡的事。元帝問司馬紹:“你可知道長安與太陽哪個遠哪個近?”司馬紹說太陽遠,因為從來沒聽說誰從太陽那邊過來。次日朝會,元帝當著大臣們的面又問司馬紹哪個遠,意在炫耀兒子懂事,司馬紹突然說:“太陽近,長安遠。”元帝驚訝地問怎么和昨天說的不一樣,司馬紹說:“舉目見日,不見長安。”這套說辭表面上看充滿了辯證色彩,頗合晉人玄談的風范,其實內中蘊藉的是東晉人對故都淪喪的傷感,展現出司馬紹遠遠超越年齡的智慧與審練。
魏晉南北朝的士族掌握了文化資源,在世代傳承中也出現過很多早慧之人。魏晉時有孔氏、鐘氏、諸葛氏、陸氏,東晉以后袁、禇、王、謝等士族在江東崛起,各個大姓都有不少神童,尤其是最負盛名的瑯琊王氏、陳郡謝氏,幾乎達到了“量產”的程度。瑯琊王氏子弟有神童之譽的,自東晉至梁,先后有王彧、王僧綽、王微、王淮之、王瞻、王錫等。其一大原因在于族長們有心培養。東晉末年,重臣瑯琊王彪之,“博聞多識,練悉朝儀”,他把歷代為官的見聞記錄下來,藏到一口青箱子里,留給后世子孫學習。世人艷羨不已,稱之為“王氏青箱學”。王彪之所記應當不是庸俗的官場哲學,而是近于史書的系統知識,對教育培養后人非常有益。謝氏也不遑多讓,謝尚、謝安這兩位光大謝氏門戶的頭面人物,幼年早早顯露出過人之才。謝尚被譽為“八歲神悟夙成”,謝安四歲時就“風神秀徹、神識沈敏、風宇條暢”。謝安侄子謝玄,謝玄之孫謝靈運,以及謝弘微、謝瞻、謝惠連等,早慧者代代不絕,堪稱奇觀。
王謝家族神童多不是偶然的,尤其是謝氏家族的神童大多精于文義和文學,隔幾代就出一個神童,仿佛是“私家定制”一般。這一方面是文化積累熏陶的自然之理,另一方面也是王謝家族刻意培養、塑造和宣傳結出的碩果。可見后天教育對于啟發天性、培養成材的重要性。
文人筆下的神童愛抖機靈
以《世說新語》為代表的文人筆記,對神童的口才、機敏、文學等方面特質關注比較多。《世說新語》諸篇中的神童基本都是靠語言折服別人。比如孔融十歲時隨父到洛陽拜訪名士李膺,李膺當時擔任司隸校尉,不是一時俊才或至親者拒不接見。孔融說與李膺有親戚關系,李膺并不認識孔融,問有何親戚關系?孔融答曰:“昔先君仲尼與君先人伯陽(指老子),有師資之尊,是仆與君奕世為通好也。”孔融巧妙引用孔子和老子的關系,既捧自己更奉承李膺,可謂一時妙答。太中大夫陳韙難為孔融,故意諷刺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毫不客氣地反嗆:“想君小時,必當了了!”
《三國志》記載,諸葛亮之侄、東吳權臣諸葛恪,“少有才名”。最為世人熟知的,是他在朝會上為父親諸葛瑾解圍的故事。諸葛瑾是一個大長臉,有一次朝會,孫權命人牽來一頭驢,驢臉上貼一紙,上書“諸葛子瑜”,引得朝臣們大笑。諸葛恪面不改色,在紙上添了兩字:之驢。孫權大笑,當即把驢賜給諸葛瑾。
孫權又故意夾槍帶棒地問諸葛恪:“你父親和叔父諸葛亮誰賢?”諸葛亮與諸葛瑾之高下,時人當然明白自然是諸葛亮更勝一籌。為人子者,必須要維護父親的尊嚴。但若強行吹捧父親,不僅不符合事實,傳揚出去,還會傷了瑾、亮兄弟之情。諸葛恪回答說父親更優,理由是父親知道該侍奉明主,而叔父不知。這番話不僅回避了以子評父,還巧妙地把話頭轉到孫權、劉備頭上,結結實實拍了孫權一個大馬屁,孫權非常滿意。
通觀文人和史籍記錄下的神童表現,有一個明顯的區別,文人筆下的神童們更擅長舌辯,但大多如陳韙諷刺孔融所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孔融、諸葛恪雖然名頭很大,但都沒有十分過人的濟世經邦的本事。屢屢出現的神童,大概是當時士族為了強化家族地位而采取的政治宣傳的產物,所以神童們的行事作風,往往也天然帶有士族喜歡玄談辯論的色彩。
南北朝神童更重實務
南北朝以后,神童仍然相繼出現,但其面貌、風格逐漸發生了變化,與魏晉時有很多不同。見諸宋齊梁陳和北朝諸史的神童們,雖然也偶有令人稱奇的言談,但顯然史官記錄時并不以此為重,相反對神童的實務能力更加推崇。
《宋書·宗愨傳》載,宗愨年少時就志向不凡,聰明外露,異于常人。其兄娶妻,剛剛迎到家中就引來一群強盜搶劫。時年十四歲的宗愨挺身而出,打得十幾名強盜四散而逃。叔父宗炳是當時名士,曾問宗愨的志向,宗愨答道:“愿乘長風破萬里浪。”宗炳十分驚訝,這種語言風格顯然比魏晉時期抖機靈的名士言論硬核得多。宗愨后來當了將軍,率軍南征林邑大破蠻人,為劉宋王朝拓展版圖作出巨大貢獻。
北朝也有一些神童,如北魏名臣李沖,自幼沉雅有大量,人品“清簡皎然”,長兄李承稱贊他“此兒器良非恒,方為門戶所寄”。李承久歷官場,有一定識人之能,此言有一定道理。后來李沖果然成為魏孝文帝心腹重臣,為北魏改行“三長制”作出重要貢獻。
總體來看,南北朝的神童雖然名氣、風范和故事的趣味性不如魏晉時期,但神童轉化為人才的概率卻遠高于前者,做出的事業也遠大于前者。可見人之奮斗,起點高、天姿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持續努力、長線發力、腳踏實地,否則,神童的另一面便是方仲永。
(《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