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藥記 [組詩]

劉小平

一個初春的夜晚

春天走進暮晚的小樹林

縹緲的晚煙，游走在每一棵樹上

天空深青，不見鳥群蹤影

我的母親，俯在一棵靜默的椿樹上

低低哭泣

一只晚歸的藍尾雀，撲棱著羽翎

驚走了

那個初春的小樹林

除了幾顆無家可歸的白星

還有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寫給心兒

“雞把蛋生在地米菜里”

當我寫下這句詩時

已不再是媽媽的乖孩子

我開始學會逃避

哭泣，頹廢

與放棄。我開始

向一只花母雞學習

做一個熱氣騰騰的母親

可是

親愛的媽媽

我至今沒有修好

這門課業

我體內猶有破裂之聲

草藥記

合歡皮，珍珠母，月季花

菟絲子，女貞子，沙苑子

在國醫館中藥房里

第一次看見，這些陌生的草藥

多么好看的植物，居然生長在野外

居然可以治愈

一個人體內的痼疾

我一次次，默念著她們的名字

多么好聽啊

仿佛每念一次，她們便會應我一聲

每念一次

我的疼痛，便減輕一分

仿佛她們不是藥

而是——

住在我身體的一尊尊菩薩

走過一棵開花的欒樹

每天，我會走過一棵開花的欒樹

事實上，它也結著果子

每次走過

我會站在樹下，細細端詳

它的花是金色的粟米，果實

像粉橘色的小燈籠

哎，這些對我來說

多么美妙。我從來不會讓自己

一邊開花，一邊奢侈地結出果實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落日

最好是槐山下

最好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

它們不是這里的原住民

它們來自明朝、漢朝，或許

更久遠的時候

一個最丑陋的石頭

喊我坐下來。我們一起看落日、晚云

奔騰不息的江流

看時間的碎片，嘩嘩地流淌

看江心的鐵板洲，隱約的樹影

偶爾飛出，一兩只青鳥

我叫不出這些鳥兒的名字

也無法收回，曾經的翅膀

愛上這些野花

中年以后

我開始喜歡麥瓶草、貓兒草

一年篷、紫花地丁

這些纖弱的野花

散落在土坡、山谷、溝渠

它們安靜地開著

有著不為人知的美

其實，我知道

它們也有內心的憂傷、焦慮。也有

對世界不可說的質疑

與否定

可山風冷冽啊

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只有粗糙的牛蹄

來過

暮 晚

走進花山菜市

兩三個攤位還亮著燈火

冷風中，一個男人

正埋著頭，整理那些芹菜與白蘿卜

擇菜，過秤，掃碼支付

他始終沒有抬眼

我提著菜離開時，忍不住

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微信名叫“美好的生活”的

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