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李聞慘案重溫知識分子的熱血與風骨

周曌

1.1946年5月4日，距離抗戰勝利不到一年，距離沖擊學校的一二·一慘案不到半年，也正是五四運動爆發的27周年紀念日。在這一天，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舉辦了校史上最后一次結業典禮。7月31日，西南聯大召開了最后一次常委會，校長梅貽琦宣布，西南聯大正式解體。聯大學生分別復原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昆明的民主力量隨之輸送到全國各地。

2.1946年，一心想實行獨裁統治的蔣介石集團公然撕毀政協協議和停戰協定，6月，派出30萬軍隊進攻中原解放區，全面內戰爆發。在云南，西南聯大剛復原，國民黨反動派便以為昆明的進步力量削弱了，鎮壓昆明愛國民主運動的時機已到，陰謀“等待時機一網打盡”。

3.這時，昆明出現了一個叫“民主自由大同盟”的組織，其成分有國民黨特務、地痞流氓、幫會分子，是一支進攻民主力量的別動隊。這個組織成立時，云南警備司令霍揆彰還帶著一批國民黨重要官員前往致賀。該組織成立后不久，便不時以大字報、傳單、標語、漫畫制造謠言，說民盟的李公樸攜帶金錢、美女到滇謀劃暴動，民盟的聞一多、楚圖南是共產黨，說民盟勾結地方勢力搞暴動，對愛國民主人士進行公開威脅和恫嚇。

4.謠言猛熾，局勢險惡。民盟云南省支部負責人楚圖南、李公樸、聞一多等人相繼舉行3次招待會，向社會各界闡明“和平建國、民主團結”的主張。6月下旬，民盟云南省支部和各界民主人士發起“為呼吁和平救急災區萬人簽名運動”，反對內戰，呼吁和平，爭取民主。護國元老、民主人士、宗教人士、教師、學生……大家紛紛簽名。廣大人民群眾“停止內戰，爭取和平”的行動使國民黨反動派惱羞成怒，決定向昆明的愛國民主人士開刀。

5.1946年7月11日，西南聯大最后一批師生離開昆明。當天晚上，李公樸攜夫人到昆明大戲院看電影。9點40分散場后，搭公共汽車回家。車至青云街，李公樸夫婦下車，經大興坡慢慢往回走。剛要上坡，只聽后面傳來輕輕的“啪”的一聲，李公樸突然倒地。其夫人張曼筠趕緊去扶，這才發現李公樸的后腰全是鮮血，他中槍了！子彈從右后腰射入，自左前腹穿出，血流如注，傷勢嚴重。

6.路過此地的云大學生潘汝謙（中共黨員）、舒守訓（中共黨員）、楊實（民青成員）立即將李公樸送往云大醫院搶救。經醫師檢查，腸子被擊穿三處。由于傷勢嚴重，12日凌晨5時，著名愛國民主人士李公樸因被國民黨特務用無聲手槍刺殺逝世。臨終前，他痛罵反動派“卑鄙、無恥”，并沉痛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為民主而死……”

7.李公樸遇刺讓昆明人心惶惶，有消息傳出，暗殺者有個黑名單，李公樸排第一位，接下來要暗殺的就是聞一多。7月15日上午，李公樸先生死難經過報告會在云南大學至公堂召開。昆明各界人士2000多人不畏強暴，趕來參加大會。為安全起見，家人和朋友原本都不讓聞一多出席，可他只答了一句：“李先生為民主可以殉身，我們不出來何以慰死者？”爭來爭去，最后達成協議：聞一多只出席，不發言。

8.會上，張曼筠報告李公樸遇難經過，控訴國民黨反動派的血腥罪行，她悲痛欲絕，泣不成聲，而臺下混雜在群眾中的特務卻在嘻笑取鬧。原本已經約定不發言的聞一多此時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義凜然地走上臺，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講，痛斥國民黨特務。

9.“這幾天，大家曉得，在昆明出現了歷史上最卑劣、最無恥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聞一多厲聲質問道：“今天，這里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你出來講，憑什么要殺死李先生？”

10.接著，聞一多指出：“云南省有著光榮的歷史，遠的如護國運動不說，近的是一二·一四烈士和公樸先生的犧牲。去年一二·一新的青年戰士為反內戰，爭民主獻出了生命。現在，連像我們這么大的人也要流血了，這是我們大家的光榮?！?/p>

11.“人民的力量是要勝利的，真理是永遠存在的。歷史上沒有一個反人民的勢力不被人民消滅的！”“反動派，你看見一個倒下去，可也看得見千百個繼起的！正義是殺不完的……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精神，我們隨時像李先生一樣，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聞一多握拳宣誓。這擲地有聲的誓言，正氣磅礴的講話，激勵了廣大群眾，至公堂充滿了雷鳴般的掌聲。這就是著名的“最后一次演講”。

12.當天下午，聞一多主持《民主周刊》記者招待會，進一步揭露暗殺事件的真相。散會后，聞一多和其長子聞立鶴相伴回家，行至昆明西倉坡西南聯大教師宿舍附近時，遭一群特務狙擊。子彈像雨點一樣朝著聞一多射來，聞一多頭中三槍，胸部、左腕也被擊中，19歲的聞立鶴伏在父親身上掩護，身中五槍，肺部被打穿，一顆子彈距離心臟僅有半寸……父子倆倒在血泊之中。

13.聽到槍聲的高孝貞（聞一多夫人）和家人奔出門外，急忙將父子倆送去云南大學醫院。聞立鶴從死亡邊緣撿回了一條命，可聞一多的傷是致命的，47歲的他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一絲生命跡象。

14.一城之內，短短五日，兩位愛國民主人士慘遭殺害，這就是駭人聽聞的“李聞慘案”。正在南京參加國共和談的中共代表團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等人，聯名發來唁電，稱李聞之死“中外震驚，令人捶心泣血，悲憤莫名，真不知人間何世！”

15.1946年5月間，霍揆彰便擬定了一個包括李公樸、聞一多、楚圖南等十多人的暗殺名單?；艮裾迷谠颇暇瘋渌玖畈空匍_治安會議時暴跳如雷：“現在李公樸、聞一多等跟著共產黨跑，在昆明鬧得很兇，幾乎搞到我們總部門前來了，我不知道政治部做什么的，你們看怎么辦？”他們商量出的辦法，是暗殺這些民主人士。按原擬計劃，暗殺方式是不露痕跡的綁架、活埋，但執行暗殺行動的國民黨特務，卻采用了更簡單直接的血腥手段。

16.李公樸之死的確是一次名副其實的暗殺?；蛟S是行兇者尚有顧忌，行刺時間是夜里十點多，地點也選了一條少有行人的偏僻小巷，加上暗殺使用的手槍緊貼在李公樸后腰，僅有“甚小之爆炸聲”，連同行的張曼筠也是在李公樸倒地后才發現的。與李公樸之死不同，聞一多之死可謂是犧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明殺”。

17.他遇刺的地方，距離設在翠湖負有全省治安之責的云南省警備司令部僅200米左右，周邊還有兩個派出所。刺殺時槍聲很大，周邊的人都聽到了。據附近居民說，行刺的特務暴徒不下五人，他們很早就潛伏在聯大教職員宿舍附近，有幾個潛伏在附近的一所米倉大門里，看到聞一多經過，暴徒立即前后包圍，集中狙擊，見聞氏父子倒臥血泊中，才登上一輛吉普車往錢局街逃逸……

18.李聞慘案發生后，全國各地掀起了聲討國民黨反動派制造血腥罪行的斗爭浪潮。延安、重慶、成都各界萬人舉行李、聞追悼大會。10月4日，上海各界5000余人舉行李、聞追悼會，鄧穎超代表周恩來宣讀悼詞：“今天在此追悼李公樸、聞一多兩先生，時局極端險惡，人心異常悲憤。但此時此地，有何話可說？我謹以最虔誠的信念，向殉道者默誓：心不死，志不絕，和平可期，民主有望，殺人者終將覆滅。”

19.李公樸、聞一多被暗殺時，正值昆明大中學校放假期間，大多數同學都回家了，但中共云南省工委書記鄭伯克、委員侯方岳仍堅守在昆明，組織學聯和部分在昆學生同國民黨反動派進行堅決斗爭。昆明學聯將留校的百多名學生集中于設在云南大學的學聯辦公室，在街頭出《民主》壁報，印發傳單，揭露敵人的罪行。在西南聯大教室舉辦民主戰士李公樸、聞一多先生殉難遺物展覽，在約10天的展覽中，近萬人參觀悼念。

20.李公樸（1902-1946），祖籍江蘇武進，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革命戰士、杰出的社會教育家和新聞出版家。在1935年一二·九愛國運動爆發后，李公樸曾寫了一篇短評《慰問北平受傷的同學們》，他激昂地說：“我們的血也同樣的在沸騰了。國難第一線上的中國學生的姿態，是光榮的。我們對于北平學生大眾‘再接再厲的斗爭精神，敬致斗爭的敬禮?！?p>

21.當時，由于騎馬不慎摔傷手臂，李公樸不得不住院靜養，但他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抗日決心——蓄起胡須，并向守在病床旁的妻子張曼筠說：“獨立民主的新中國一日不建立起來，我就絕不剃須！”從此，胡須便一直跟隨著李公樸的革命生涯，成了他不懈爭取國家獨立、民主和平的標志。

22.全國抗日戰爭爆發后，李公樸積極投身抗日民主運動。他趕到淞滬抗戰前線，傳播抗戰教育的種子。從1937年8月到1940年11月的三年多時間，四上華北抗戰前線、二訪延安，完成了四五十萬字的抗戰言論、戰地通訊、抗戰教育文章，其中《全民動員論》《抗戰教育的理論與實踐》《走上勝利之路的山西》《華北敵后——晉察冀》四本著作風行一時，給人以巨大鼓舞。

23.1946年2月，國民黨特務制造重慶較場口血案，郭沫若、馬寅初、李公樸等各界人士60余人被打傷。面對險惡環境，李公樸說：“我們搞民主運動的人，是要隨時準備犧牲的?！蓖?月，李公樸從重慶來到昆明，他的到來增強了昆明的民主力量，引起了反動派的恐慌，對李公樸進行造謠中傷和威脅恐嚇。李公樸說：“想用死來威脅我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今天我兩只腳跨出門，就不準備再跨回來?！?p>

24.1946年7月，李公樸在昆明青云街大興坡遭國民黨特務暗殺，整個昆明沉浸在悲哀與憤怒之中。毛澤東、朱德聯名發表唁電：“先生盡瘁救國事業與進步文化事業，威武不屈，富貴不淫。今為和平民主而遭反動派毒手，實為全國人民之損失，亦為先生不朽之光榮。”黃炎培悲感“公樸為民主而死；民主為公樸而生”。

25.“你是一團火，照亮了魔鬼；燒毀了自己！遺燼里爆出個新中國！”這是朱自清為聞一多寫下的詩篇，犧牲自己，照亮前路的紅燭精神，也正是聞一多一生的風骨與選擇。聞一多（1899-1946），既是一位著名學者、詩人，也是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

26.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聞一多緊隨校園運動的潮流。他激清難捺，手書岳飛《滿江紅》，貼于學校飯廳門前，毅然投身于這一偉大斗爭中，發表演說，創作新詩，成為五四新文藝園中的拓荒者之一。青年時期，聞一多就寫下《七子之歌》，呼喚民眾振興中華，收復失地。

27.1938年，長沙臨時大學奉命遷滇。2月19日，聞一多同200余名師生組成的湘黔滇步行團從長沙步行入滇。從長沙到昆明的路上會有汽車跟著拉行李，有些人走不動了就坐車，聞一多一次都沒坐，愣是一步步走到了云南。他們于4月28日抵達昆明，路上走了68天，行程3500里。旅途生活條件艱苦，聞一多沒有刮胡子。到昆明時，他干脆與同事相約：一定要等到抗戰勝利后再剃。

28.1945年12月1日，昆明發生國民黨當局鎮壓學生愛國運動的一二·一慘案，聞一多親自為死難烈士書寫挽詞：“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出殯時，他拄著手杖走在游行隊伍前列，在《一二·一運動始末記》中，他悲憤地寫道：“愿四烈士的血是給新中國歷史寫下了最新的一頁，愿它已經給民主的中國奠定永久的基石！如果愿望不能立即實現的話，那么，就讓未死的戰士們踏著四烈士的血跡，再繼續前進！”

29.1945年8月12日，聞一多在獲悉日本乞降的第一時間，就把留了八年的長須剃掉了?？墒牵瑳]過多久，聞一多就感覺到了國民黨獨裁統治的陰影。面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倒行逆施，他不畏個人安危，為學生討還公道，拍案而起，奔走疾呼。同為民盟成員的好友李公樸打趣他：“你的胡子是不是剃得早了些？”聞一多回答：“那就把它再留起來！”

30.什么是知識分子的使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烽火歲月，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李公樸、聞一多以精神之學問為根基，投筆從戎，救國經世，展現了知識分子的熱血與風骨。他們一生為爭取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奮斗不息，為新中國的建立灑盡了最后一滴血。他們是不折不扣的愛國民主戰士，最終以生命殉了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