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小記（七首）

翎風

謎月亮

別再從水中撈月亮，它藏在罐頭里

假扮黃桃的這些天，像山林中的隱士

新月翻個身我們就殘缺，還種植冷淡的

樹。所以我花了七天的時間，去臨摹

一個純粹的黃色的月亮。有時候，

我覺得眼前的色塊，更像一小盆植物

有瘦弱的根須，和一些細小的絨毛

反過來，也把我留在了空蕩蕩的人間

想當初我咬碎牙齒畫下第一筆

就抽干了所有血，換成遲緩的顏料

卻見更多隱形的吳剛，加入到桂樹的

砍伐游戲。我們皆為零落成泥之人，

嘗試用藥杵搗出月光的化石

為了彌補這一切，我為它裱上了畫框

在這四方的小天地，痛苦偏居一隅

花蓮之海

我不知道那池塘里的蓮花要逃向何方

那些淤泥中的藕，是她卸下的船錨

可許多事早已發生，她像鯉魚一樣

跳過了許多門，最終卻成了個平庸的

人。那些褪色的池磚你還眼熟嗎？

我們曾看水掠奪的贓物，他也看我們

那是你一生中最討厭的冷水，不溫

不火地灌溉你，還讓發胖的蓮子

失去圓寂的可能。我不知道你在哪片海

等我，我假裝不知道，你扮演龍蝦

透過鉗子幽幽地看我，我還聽見一種

痛苦的可能，一種沒有根莖的生存

露從今夜白，到了海上你就成為一盞

海上的花燈，冥冥中又渡走了幾許人？

自李唐來，她愛此前搬走的每一勺海

原木流浪記

去拜山的那天，我遇到一根愣木頭

像一頭還俗的牛從山上下來

一個照面，足夠我們懷想彼此

相異的想象力，木蘭溪就在遠處

等你，而我乘車去三江，經歷了

許多場體面的流浪。他們不告訴我

你在哪座山谷思考過天地人，草木間

無正道，亦無滄桑，你緩慢的痛覺

雕刻在伐木人的斧子下，豁口上

我從不理解人們對葉綠素的愛

它們只是你反射的廢料，或者說

另一種燃燒，等那些遺棄的漁網纏上

我們，你是否會長出風塵女的性感

以及悲傷。說真的，你飛濺的木屑中

自有答案，我寫信前削的那只鉛筆

木紋與碎屑，鋪開了都是你的年輪

菜園小記

雨落進草魚的喉嚨里，用刺痛感

打補丁，菜園中的它們都領教過

骨頭的殺傷性。身處其中，我也是

一只渺小的動物，把羊角種在蔬菜旁

就能收獲一頭翠綠的山羊。這

絕不是幻覺，黃昏后就能看到田野

的創造力，低頭流淚的老牛，學習

功夫的黃狗，它們只想做信仰愛的

好人，可以磨剪子，也可以戧菜刀

我還看到村莊，看到墳，一切都在

小菜園之外。那些可愛又含羞的土豆

用泥和淀粉隔絕痛苦，所以我們不吃

它敏感的芽。在春季，此處多有無眠

之夜，但別用一粒止咳藥去熬。明天

所有疲憊堆成肥，油菜花爬進我的窗

城市狗的愛情

你問我，愛會是一條臘肉的形狀嗎？

它吊掛在許多陽臺，散發性感的氣味

這會是你的感受之神。在草坪，或

人間道，去狂熱地嗅那些美麗的皮毛

我想愛是美學的薄紗，但你能體會

相同的痛，在殘陽遍布的每個墻角

撒歡，我們的相似之處，只有牽引繩

的長度。你不知道隔壁山頭的它們

早已結束狂歡，鄉村之愛是可觸碰的

一朵火花。在城市，夜晚的纏綿與傷痕

與我們無關，你的愛，被簡單地觀摩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你也會模仿兩個人

去吻嗎？不要深情地吠叫，去打開它

你每一次出門遠行，都在尋找久違的愛人

失眠之城

今夜，城市鍍上了紫外線的美

巷子里的燈箱嫵媚地旋轉，再然后醉

可我們如何去找，失蹤的紅藍白色的

三姐妹？她們麻木地摘走我的頭發

告訴我做一個好人，還說神也會熬夜

藏起我們的檔案。所以你敢想象嗎

那些窗縫中吹向我們的，討厭的風

是大海孵化的一枚卵，我們不曾聽見

它在發廊旁演奏的豎笛，大臂的疙瘩

在微小中微小。火盆仍在十字路口

享用骯臟的紙片，它穿著緊身的毛衣

像春夜里晦澀的貓，近似一種排斥

或召喚。我只好回家，只好踏進褪色

的樓梯間，用力喚醒感應燈，它們

一層層，亮得那么迫切，還畫出

爬山虎，替換墻上雜亂的網線

可我知道，它們從不匯入城外的海

下山記

下山的苦行者有一百種，從面對坐化的

崖壁，走向人間。曾經的青松翠柏

貶值成寡淡的小盆栽，求索之路

已藏在清水豆腐間。他們懂得煙火里

也存在萬般路徑嗎？野狗的生活

并不比閑云野鶴更遠離，苦求的道

在人民廣場寫水筆字，我看到山海河

的子女，在破碎，在重逢，每一種

都有修行的愛恨。下山后，他們看到

世人，在花灑下不打傘，用進入的方式

去逃離愛。穿上新服，我們還是舊人

他們總有一個會抵達海邊，嘗遍葷素

卻不知吃下一碗涼菜中的海蜇，是否

殺生？太多友好的問題留著疤，比如

能否在沙灘上建起一座金光塔，菩提樹

就栽在旁邊。太多了，此恨綿綿

化不盡的緣，山下的我們抬頭就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