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日記（七首）

遇 見

在野外

我總是遇見

一些熟悉和未知的事物

芭茅叢中，一條動物小徑

青澀的珍珠蓮點綴其間

收割后的田野上，一群褐色秧雞

邊漫步，邊啄食

一個老人牽著他的狗

那狗兒仰著頭

與樹上的一只松鼠對望著

這些都是時光

在這個世界沖洗的影像

如自由落體的瀑布

流淌而成的一條溪水

在斑馬線上

雨水中的影子，被路燈拉長

又被卡車輪子碾壓一遍

寒風從我的后頸部開始，滑向腰際至小腿

當紅燈亮起時，多年前某次醉酒后的那種悲傷

再度倏然而至

——冰在皮膚上的刺痛感

我凝視著這悲傷，我知道，這種凝視

對于踽踽獨行于深夜的人來說很重要

走在雨中的斑馬線上

我像一頭負了傷的母馬

高燒中呼喊一個人

臨近黃昏的臥室異常寧靜

掛鐘的針擺聲加深了這寧靜的層次感

但在這寧靜的邊緣處——猶如桌沿——

有針一樣的某種東西在墜落……很多根針

尖細清脆的聲音

身體被它們控制，停止呼吸五分鐘

接著又恢復，接著又停止

炙熱的血管中，血流卻在加速

漫溢全身——絕望之境

我閉著眼睛，聽見自己在叫喊。同時自我

成了一個旁觀者。自我亦即那個人的名字

初冬日記

曠野里沒有一個人

除了寂靜和綠和我

偶爾，一兩聲白鷺的鳴叫

從闊葉林中響起

引起空氣些微顫動

（這可能是

十一月空氣本身的特色）

此刻，語言已成為我身體

多余的一部分

我靜靜地站著

一同沉默著的還有

輕風、白云、蘆葦

數星星

夜空里那么多星星，數也

數不完。我只數頭頂上的一小塊

數著，數著

一些星星還是漏掉了

這么多年了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

數著。李伯、根叔、黑皮、二子……

這群被故鄉炊煙喂養的星星

微弱的光（或光的反面）

一個個清澈無底的黑洞

數著，數著

他們中間的一些

還是給數丟了

雪和閨蜜們

下雪了，閨蜜們說

我要去感受雪花，我說

放下咖啡杯，我先于她們跑出屋子

漫天大雪，縈繞著我們的屋子

我伸出手去接——接不到

仰起臉龐——接不到

我們在雪地里追逐著它們

終于，有一片落在我手上

我看著它融化的過程

有一片落在我臉上

我感覺著它融化的過程

看和感覺，都是一件

讓人微微受驚的事情

我和閨蜜們，產生了這樣的共識

女畫家

畫完這張

掛鐘指向11點23分

上午的時光接近尾聲

她重新審視畫面

一只紅嘴雀立在梅枝上

宣紙的右下角，幾根竹枝斜出

朝左上方展開

一幅畫的奇妙之處在于它悖論的構思

一個待定的空白

題款還未想好

她放下兼毫，轉身

與窗外涌進來的陽光來了個擁抱

這是個猝不及防的意外

細碎的光暈灑向地板

老地板即刻生動起來

窗玻璃上的光跳著波浪形舞蹈

一場雨后

一切似乎剛剛沐浴過

看上去新鮮欲滴

像一個醉酒乍醒的女人

短暫失明后復明

對光和影和剎那的喜悅敏感

作者簡介：夢然，女，安徽池州人，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安徽文學》《延河》《都市》等文學期刊和多種詩歌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