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骨（九首）

蒙古之地

它持續地晃動，在一束光中

在蒙古族人的琴音中

一群人接過歲月的嘉獎

它繼續晃動，在無人問津的小

站

當燈火降臨，我們就穿過游牧民族的聚居地

將察合臺的鐘聲送回遼金的部落

如果它記得，我們將一起

在漠北的草地上，眺望斡南河的星辰

舞

今夜跳舞，牽著月亮的衣角

踩著河流的音節，在整齊的木樁上

馬頭琴在草垛間響徹

秋草豎起疲憊的耳朵

風聲木刻未來，我們今夜跳舞

在寧古塔七色的倒影里

沿著先人的小路，步履蹣跚

山谷滌蕩跫音，我們的身軀浸染過癆疾

今夜跳舞：薩滿舞、秧歌舞、腰鈴舞……

神在佛龕前，我們曾把它們

一一抱在懷中，我們曾在火焰前

搬來明月和林木

練習在十萬兵馬中撤退

一六三六

在一張老照片上，我看見

升騰的霧氣，凝滯的松枝

族人在寒冬里漫長的等待

先人的手藝

小白山山神的不安，烏拉街上女人的急促

打牲烏拉總管衙門里顫抖的雙手

渡船歸來時出嫁的漁獵之女

她稚氣的臉：迷茫，凄涼，寂靜

歌唱時總有著叢林的浩蕩

在一張老照片上，我看見

整齊的隊伍，一個未來的我

向著晨昏，一直走

山 骨

春云蘊瑞的時候，我是它

壯麗的有序的辭藻，綴于遼闊的春花之上

無休止的修辭，在有限的命運中循環

循環吧——

沉默的春天和亡靈

葬在馬里亞納海溝的波濤

葬在克里特島上的抗爭與冒險

循環吧——

我的同胞，我的祖國

山骨與嵐煙蔓延在歌聲中

向東方伸展

我是它

晚禱的少女，赤裸于人間的煙波之上

浩浩蕩蕩的晨昏流泄在蘋果園里

溪流淹沒最后的想象

是時候了

它可以古老斑駁

但不能放縱夜鶯整夜的不歸

它不能像我

成為爆竹和火苗的結合點

最后，它必然抖動羽毛

阻攔我身上不合時宜的撞擊與損毀

塔斯哈

風雪覆蓋蒼穹的戰栗

廣袤雕琢內心的荒蕪

一場短暫的雪，不倦地尋找塔斯哈

在深山縱橫的腹地

當它縱越出洞穴

我知道，春天降臨在一小段的未來里

莫庫尼

在一場演奏中，他們叫它

空康吉、卡水、悲琴或巴特弄

它們的音節、銹跡和斑駁

在古老的鉗形的彈殼中

鋪展出山河的心事

在草原上，族人撥弄費尖

此時的音高在唇齒間，如同我們的路途

彎曲、起伏，充滿閃電

充滿雪

深 秋

凜冬降臨時，我們經過苦寒的高山

和啞默后的星辰

我們是這樣：穿過古代的山丘

畫中的長廊，和一個又一個晚霞

我們像稻谷一樣，飽滿、金黃，在原野中

撲朔迷離

寂靜空間

在你們無話可說的時候

就倒杯水，煮泡茶，剝一個橙子

聽風聲靠近，看太陽西落

兩個相愛的人緊緊相擁

心跳——

在加快

那一瞬，你們開始原諒，互為彼此

如此生動

年息花

民歲時聚會作樂，女士相隨，更相唱和。

——《渤海國記》

先人在山中掘年息花枝

在爆竹聲中，走過枯槁和冷峻

鳥雀安然，群山深眠

村南的月亮如同慈祥的老者

目睹先人的善事

年息花開在瓶中四壁

開在先人的靈魂中

一切關于美的事物都會到來

一池年息花在盛放時踽踽獨行

好比無數個熟悉的人

在奔赴的途中，沉吟未決

作者簡介：安然，滿族，1989年生，現居廣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哲學碩士。出版詩集《北京時間的背針》《我不是你的灌木叢》《站在星光的袖口上》。獲首屆《草原》文學獎、第四屆草堂詩歌獎、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詩人獎、第四屆李杜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