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七首）

夢亦非

勇 氣

那些在地獄中

曾徒手攀巖的人

試圖繞過巖漿之瀑的

斷橋，回到人間

但我總是在最深的

地獄之底，遇到他們

我與他們飲酒，賭錢

從他們的心鏡看見

我的成就：毀敗心靈

更易于摧毀肉身

是誰賜予他們作惡的

勇氣？試圖切斷因果鏈條

我也曾在超市與游樂場

碰見他們，像腐敗者或偽學者

登革熱

這頭野獸皮毛帶焰

趾爪抓破時間的咽喉

暗夜色精靈

濕婆的坐騎

曾在我的體內蘇醒

咆哮，奔跑，躍過低谷

與顫栗的峰頂

突然駐足，消隱

留下的紅色爪印

和尾巴掃過的心悸

足以讓梵天懷疑

自己對創造的失控

比黑色豹子更鋒利的

藍色野獸，掙破

必然性的鎖鏈，沒有

陷阱與哲學，配得上它

詩

多年以來，我的愿望

是寫一首最短的詩

讓神界與人間

連接著修辭的直線

獻給諸神的文字

人類亦能閱讀

而今，我就是

我所寫下的字句

萬物即是詞語

虛無即是修辭

幸 福

步行到山麓，就可以喝到

清晨的鮮水。走完砂石路面

就能看到太陽從樹林后亮起

再踏上青草侵途的古徑

漫步就變成了未知

而眾多道路將中止于某處

懸崖。之外是飛鳥的領域

蒼藍，冷冽，直至抽象之境

在那里我曾經獨居于混茫

而今我卻棲身于大地

學習人類的技能與悲歡

在早晨漫步，在夜晚抹去

一天的蹤跡。也許我也會

獲得人間的幸福，生兒育女

建造房屋，遺忘著自己的面目

具 體

我將學習去愛某個

具體的人，她有人類之美

也有人類的虛榮

我也將練習去看一朵

具體的花，或者是野花

或者是玫瑰，很快就會凋敝

我還將學習去愛自己

愛，這人類的黑暗

卻圓滿了他們的一生

但我仍然未曾學會

在陽光下長出陰影

直至，淹沒自己的心靈

原 諒

人們原諒自己砍倒過

樹木，拆毀過房舍

與自己深愛的人

不辭而別，原諒自己

在鏡中模糊到邪惡的

模樣，藉此度過漫長

如被污染河流的一生

也許，我應該學習人類

原諒自己，這有死者的

智慧，讓梵天原諒濕婆

我也將原諒自己兩次

創世的失敗，世道

從我指間的衰落，原諒

自己如凡人一般生活

遺 忘

遺忘我的泥唇、木舌

和銹蝕的聲帶

遺忘世間的傾聽

遺忘亙古的虛空

幻化的山河

我曾愛過的人

遺忘我維系的失敗

遺忘創造、毀滅

遺忘神的面目

這樣，我就得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