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茶（八首）

竹 林

那七個人住進來，最后

又一個個走了。自此

我看到的竹子，再也沒有

嵇康昂起的頭顱。他們

下端粗壯，身材修長

但高傲的頭，往往順著風向

傾垂。立在山間

我眺望許久，他們

還是所謂的竹子嗎？

晚 紅

沒有半江瑟瑟，但也

穿透了松樹林，白鷺溪里

瀉金，瀉銀

我的網滴下的，是瑪瑙

耳墜。那一片格桑花

在浴火。一隊美人蕉

舉著火把。她們

在壇頭濕地燃起了

西天的晚霞

大通寺

從前門到后門，一路臺階

紅地毯引我入禪門

敬過三炷香，鞠了三個躬

之后，我依然不知

為什么，南無阿彌陀佛

上院的后門依山，緊閉

菩薩可在此升頂。我不行

禪室里的茶，開著菊花的香

貫休的詩集里不只有禪

還有和尚，名士，漂泊和

風骨。而此地不是蜀地

故鄉，遠離五代

齋 飯

一頓集體主義的素餐

味道與自在，不靠宣傳

超越了說教

只因此處有心安

有佛，有五谷的本味

湖塘沿的雞鳴

與唐代的梵語，游絲一般

入耳入心

口里的煙火味

正是我這俗人

無力清凈的根

在甪直鎮謁葉圣陶先生

編《詩》，寫《多收了三五斗》

都是你從教的

副業收成，你的耕耘

就為了播撒那粒種子

它隨交錯的水，流向大地深處

發芽了，枯芽了，刈割了

一百年來的收成，并不怎么好

五小的舊址上，一群后來者

在低頭尋覓，只為

春天來了，有種可播

在甪直古鎮

浸潤三天，回味

需三年慢品，三年慢咽

水鄉的柔美與智慧

由表及里，已滲透

我堅硬外殼

山坑口銀杏

你們的金發，子孫

隔空相望的眼神

相牽的手，讓一個異鄉人

動容。八百年

夫妻相守，靜觀日月星辰

歷經暑寒，聽風聲里不停地

傳播著善惡。背后的竹山

面前的村莊，都是你

看著長大的小子

路過此處，我只是你

偶遇的風一樣的行者

而對視的一瞬，卻讓我

找到了滋養余生的良藥

夜 茶

你們從金華追趕月光

到焦巖，到壇頭

月光從田廬的臺階

鋪到臺門的孝道，一路上

你們沒有聽到，腳下碎銀的

叮當聲，和來自景觀燈的

囂叫。只想著這茅舍里

有茶，有詩，有一個人

茶是引子。詩是緣

月光是境。融進來

就是一屋子的詩與情

作者簡介：雪鷹，安徽淮南人。《中國詩刊》《長淮詩典》《安徽詩人》主編，長淮詩社社長。主編詩歌選本《中國當代詩人100家》《中國當代詩人檔案·典藏卷》《70后中國漢詩年選》《江蘇詩歌地理》等等。出版詩集《雪鷹之歌》《白露之下》《穿膛的風聲》《凜冽》《夏祭》《安魂曲》等六部、長篇報告文學《對應太陽的軌跡》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