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時之晷（五首）

春 饗

熏黑的烤爐中燃燒著黎明

豆漿已上桌

門外的柳樹，對陽光條分縷析

燒餅夾油條，和日子一樣平常

拒絕成為掌故

從冬天抽離，一個比往年

更寒冷的冬天

纏綿的寒意，像是一種告別

鳥叫聲在春風中生長

往返的道路沒有留下轍痕

天空即將釋放蝴蝶

河流在一觸即發的筆墨中奔涌

薺菜年糕把未經剪裁的春天收入盤中

人間的夜晚，雨過天青

八月雪

不是每一座山都叫乞力馬扎羅山

不是每一個硬漢都會用獵槍自殺

雪線上的豹子尸體在純凈的語言中風干

離上帝最近的死亡

斑斕如初

世界各地的圣母院廣場上

鴿子與麻雀爭奪著面包屑

烈日烤干了東西方的河流

后羿的箭囊中只能有九支箭

軟弱的秋天無力保護被仰攻的命運

脈搏從記憶解凍

看不見的雪，在獵手的視線中簌簌落下

阻擋腐爛的漫延

穿堂風

在秋天偶遇秋天

案頭的書與廚房里的塑料袋

嘩嘩作響

水珠從剛洗凈的葡萄上

向四方逃竄

倒掛的高腳酒杯

在相互叩擊中傳遞某種寓意

正午的河面

將魚群般的漣漪護送到岸邊

肅穆的遠山仍然是一種過渡

秋天沖出了秋天的柵欄

也說秋天

將醉未醉

秋天在跌落之前

抓住陽光的纜繩

烏桕灘上，元宇宙的鷹

闖入桂林的午寐

天空與水面，優雅地后撤

香山從紅葉中辨認歸途

荒草深處，被鐵軌打磨

的歲月，與內心對望

記憶的枕木尚未腐爛

在過去與未來的縫隙

掠過一只野貓

帶走，或帶來一些預言

綠皮火車早已駛離站臺

兩小時前，兩天前，

二十年前

蜿蜒的車身令意念彎曲

白色的水蒸汽重新定義塞外

季候風從不爽約

農家大院的涼棚下

又一次堆滿玉米粒

一斤一塊四

扣除價格因素，秋收的喜悅

略有上漲

海邊的超市

正在兜售瑪德萊娜小點心

埃爾諾從普魯斯特的逝水年華

小心翼翼地收獲秋天

冬 至

月光如雨

三個月后的春天一分為二

傘下的人類相互提防

巖石與河流握手言歡

濕淋淋的鳥啼聲像敞開的天空

冷杉樹有如預言

在寒冷深處流光溢彩

都市隱去

車玻璃上星星滑落

風向海面逃離

試圖制止一次懸而未決的判決

黑夜分崩離析

沒有一片碎片選擇遺忘

作者簡介：龔剛，杭州學軍中學畢業，現任澳門大學中文系教授，澳門比較文學學會會長。著有專著及詩文集10部，在A&HCI、CSSCI期刊等發表論文100余篇。在《詩刊》《散文》《隨筆》《小說選刊》《臺港文學選刊》及香港《明報》副刊等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數百篇，先后獲得第五屆澳門文學獎小說組冠軍，第五屆紀念李鵬翥文學獎詩歌組首獎，第二屆香港紫荊花詩歌獎首獎，2021年度“十佳華語詩人”稱號，首屆“徐霞客杯”世界華文詩歌大賽唯一金獎。新詩集《我聽到了時間的雨聲》入選2022年度“十佳華語詩集”及南京大學華文文學好作品名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