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威的詩 [組詩]

于曉威

打魚的和釣魚的

他坐在湖邊

獨自垂釣

他以前是打魚的，有一艘

很大的船

他憑一張羅網，抓了很多的魚

很多魚，不僅是過江之鯽

（過江之鯽在東晉時，原意是形容名士之多）

他的船上帶有指北針

號稱永不迷途。直至

由江入海，他看到了更多

比魚更多的永遠不是網，是海水

他開始明白，無數個指北針

也指不出頭顱之上的某個方向

而打魚，他從不曾脫光下海

與任何一條魚公平地打過

他現在愿意釣魚

像魚一樣溫柔，簡單

用直鉤

他在湖面上對照以前的自己

他坐在那里

像一條自由的魚

關 系

她說那片樹林是一片片的

我說我終于治好了失眠

她說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直在說

我說我們中午該干些什么

她說對了應該是一直在說

我說我不懂太多的理論

她說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啊

我說你的衣服真好看

她說夜晚很黑 山尖發(fā)白

我說你答應陪我去麗江

她說那就是月亮快升起了

我說你什么都知道

她說不是這樣的

我說你知道什么啊

于是

我們彼此拉黑

又彼此惦念

直到今天

抽煙的時候我什么也不想干

房間昏暗 書桌凌亂

身旁的茶爐在哧哧響著

此刻我幻覺到喜馬拉雅山的

冷與陡峭

一封情書停在墻椽的時針深處

找到它是彎曲的

我不嘗試出去走走

抽煙的時候我什么都不想干

也懶得拖地與回憶

懶得寫下任意一個句子

我活著 只喜歡看到微暗的火

令草般雜亂的事物一點點變短

我還喜歡 流年如煙

讓每一個失憶充滿房間

抽煙的時候

我

什么都不想干

也拒絕誰來借火

誰來談天

流浪狗

每當我看到它在街頭流浪

我的心里就會涌起一陣痛惜

我不是痛惜它的走失或被主人遺棄

我是覺得

每條狗的背后都有一個

與它相依為命的人

是他們的命運里 有我們

不知道的艱辛

是他們昨天

或前天

向這個世界做了告別

是他們業(yè)已默默離去

生僻字

我喜歡找生僻字來讀

盡管，我很少認得它們

更讀不出它們準確的發(fā)音

想讀生僻字 要在

古書里找

在

熟悉的行列里

跟它狹路相逢

你完全可以賦予它自己懂得的發(fā)音

賦予你所不懂的 義理

反正

沒人知道

讀錯了也沒人嘲笑

它們的姿態(tài)多妖嬈啊

陋巷出美女

耐人索解之極

與一切熟悉而麻木的事物相比

生僻字偶爾能安慰你

提醒這個世界里

還存在一些艱難而蹩腳的意義

我知道 魯迅

曾經有那么十年

天天搜集古磚 找

古書上的生僻字

他總共抄寫了厚厚幾大本

又把它們擱置一旁

他就這么干

十年

他內心的苦悶

古代的剡藤紙們不懂得

后來的簡化字們

更不懂得

塵之夜

塵，染動著塵

稻田的拔穗聲宛如繁星

我被人群擁擠著

倉皇中我只看見

遠處，只有一匹馬奔跑的速度

是純潔的

闕 如

一只受了驚嚇的大鳥

以

從沒有年輕過的叫聲叫了一下

一枚古老的瓦當

以

“長樂未央”之鐫

接受后人的喘息

一彎鐵犁

以

編鐘的旋律

開墾冰地

一陣風

以

俠士的傲然

自我刎斷

以上

人們將其定義為

——闕如

那么短

有時候我想到時間

身邊會傳來滔滔流水聲

枯枝、獸尸，以及證明美好生活過的

塑料袋子，漂浮在河面上

一眨眼它們就不見了蹤影

有時候我想到時間

內心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橘子

震顫、皺縮、故作鎮(zhèn)靜

生銹的嗅覺是一把刀子

與它對峙

據說時間是彎曲的，好比

站在高山上

看到人間的地平線一樣

而每當夜里，月光

像是上帝從更高處

垂下來一條系著細線的

鉛墜。在測量距離

它的長度，有多么長

我們的時間，就有

多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