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玉振
摘要:智慧社區并非“智能技術”與“社區治理”的簡單物理疊加,而是基于兩者互動融合的一種社會性建構,涉及社區業態創新、跨界融合及價值重構等社會屬性議題。智慧社區各方行動者在參與“智慧化”建設過程中源于傳統、利益、角色、理性及自身定位等多方面博弈,部分地衍生出過度技術化傾向、公共價值關懷匱乏、技術治理異化等問題。公共價值作為一種社區治理創新范式,它推崇公共利益重塑和集體偏好表達。圍繞智慧社區治理中的公共屬性不足問題,公共價值創造可以合理平衡治理績效和價值生產的關系,樹立公共意識,堅持公共利益導向,從單一追求技術物理空間改善轉向兼顧社會關系營造、行為習慣培養和道德倫理塑造,打造一個異質多元良性的社會治理空間。
關鍵詞: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價值認同;社會建構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160(2023)02-0114-11
智慧社區指通過有意識地利用信息技術與手段,在社區構建起線上線下、系統內外的網絡聯系、智能關系和信息互通體系,推動居民生活與工作環境的智能化、智慧化。智慧社區是我國目前以及未來城市社區發展的重要實踐形式和轉型方向。根據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公布的數據,截至2021年年底,全國已有290個地方政府開展“智慧城市”試點工作,推動越來越多的基層社區實現了政務信息、公共服務、社會治安、交通管理、商業運行等生產生活事項的智能化、感知化、物聯化。
一、文獻綜述與問題的提出
本文通過文獻梳理發現,目前學術界對于智慧社區的探討主要遵循“技術+治理”“技術+服務”的“工具主義”研究路徑[1],從技術創新、功能拓展、服務延伸和設施鋪裝等視角切入,涉及智慧社區的建設標準、信息管理、應用推廣、服務供給和主體參與等內容。王京春等指出現代信息傳感、傳輸、存儲、挖掘、決策技術為社區治理的智慧化提供了多功能支撐和治理方式創新[2]。借助智能“算法”對基層社會問題逐一“化簡”,可以實現社會治理的清晰化、智慧化、高效化和模式化[3]。智慧社區借助信息集成技術,優化整合不同空間的系統資源,可以提供在線化、虛擬化、網絡化、多元化等“虛實結合”的智慧型治理[4]。智慧社區利用有線網絡與無線網絡實時打造信息傳遞和智能分析系統,極大地提高社區治理效率和服務效能,確保社區居民生活質量得到持續穩步提升[5]。
除此之外,部分學者指出智慧社區建設除表現為顯著的技術創新和供給效能提升外還具有社會建構意義,蘊含治理價值和社會認同的豐富內容。1997年首屆世界智慧社區論壇指出,智慧社區應包括智慧居民、智慧管理、智慧流程、智慧環境和智慧生活等內容,并非單一關注信息技術創新升級[6]。孟天廣和趙娟指出任何技術都是社會與文化融合互動的產物,是政治與制度匹配發展的工具[7]。一項具體的技術創新不是單純由經濟規律或技術變革推演所決定,還要受到社會選擇的積極影響[8]。“智慧社區”作為一個匯聚、吸收了現代智能技術的集合體,它明顯超越于一般的技術應用與技術創新,涉及文化、社會和基層政治等諸多因素。正如斯科特所言,“與技術復雜性相伴的是結構復雜性和(或)執行者復雜性(專業化)”[9]。智慧社區需要平衡技術應用與歷史傳統、制度環境三者的關系[10],其終極目標是超越“技術”層面的智能化,追求“人”的智慧化[11]。
總之,當前學者對智慧社區背后的深層社會價值和人文環境營造問題關注還不夠。社區公共價值創造既注重讓技術發揮其最大優勢,又可以照顧到智慧社區自身的公共屬性,激發多元主體的合作熱情,妥善處理技術、行動者和社會之間的互動關系。作為一個充滿多樣化、異質性的社會治理共同體,智慧社區內每一個參與主體都有其自身利益與價值追求,其間的多樣化的認同互異問題往往對治理績效起著決定性作用。在公共價值引導下的智慧社區建設將以社區居民的內在需求、共同的價值認同為出發點,滿足居民個性化需求和集體性偏好,整體提升社區治理效能,強化社區共同體建設。
二、當前智慧社區實踐中公共價值缺失的困境分析
數字信息技術在社區治理中雖然具有強大的技術生產、信息傳遞和數據分析再造能力,但也不能忽視蘊含于社區治理中的社會價值體系因素,關注組織、制度、文化和環境對技術治理的反作用影響。智慧社區中項目選擇、平臺體系、終端設備與行動主體間存在著復雜的價值層級和因果聯系,[12]其中一些非常規和非確定性問題的解決往往不能簡單依靠“理性-技術”尋求突破。當智能技術難以實現或滿足社區居民集體偏好時,將存在脫離社區發展本質的可能,漂浮于公共利益之上,面臨公共價值缺失難題。
(一)效率推崇與社會資本缺失
社會資本是指社區中的社會網絡、文化信念、風俗習慣、信任承諾等社會性元素[13]。社會資本可以引導社區居民對社區增強認同感和歸屬感,有效激發社區活力,是成熟智慧社區形成和發展的重要內生動力。但是智慧社區社會資本的培育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需要不斷持續積累,這與數字時代諸多領域中所追求的“立竿見影”形成鮮明對比。在實踐中,一些智慧社區建設比較注重管理技術和資源配置方面的效能化,追求社區物理空間智能感應升級、居民生活智慧服務、政務管理數字流程等,但往往忽略對社區“共同體社會”本質的重視和挖掘。社區的歷史傳統、文化樣貌和鄰里交往等社會屬性資本,經常在智慧社區建設選項中被忽視,代之以現代感十足的技術模塊。一是智慧社區作為基于數據共享、物理集成而構建的新型社會治理模式與公共服務載體,推崇技術顯性治理的路徑思維,將社會治理等同于決策、生產、維護、服務、監管等“智慧化”流程,忽視了蘊含其間的社會資本、價值認同、公平公正等因素的“潛移默化”作用。[14]例如,智慧社區云端治理系統的多維構建,雖然可以將跨區域、跨部門的居民個體信息統一采集、整合到一個云端系統進行數據分析與應用,但是現實中隱藏于社區居民之間的社會隔閡并非技術所能打通,還需要依賴于社會關系與社會資本的深層次增進。二是部分智慧社區僅將“智慧化”目標停留于滿足區域空間范圍內社區居民的精準化服務供給,以及升級政府在城市基層的公共服務數字信息化應用水平,但并未與智慧居民、智慧生活和智慧發展等“軟環境”進行深度綁定。常恩予和甄峰通過對江蘇省第一批和第二批國家智慧城市試點中智慧社區實踐內容的梳理發現,智慧社區實踐工作重點集中于社區管理、服務、設施和物質環境改善方面,而對社區社會文化、社會資本培育部分的關注則嚴重不足[15]。
(二)流程主導與居民參與不高
當前許多城市的智慧社區建設一般是政府基于社會治理創新自上而下的閉環式推動,或者房地產企業、物業公司、科技企業等出于科技產品創新、開拓市場、技術推廣和商業服務而設計建設[16]。社區居民、基層工作人員及其他社會主體一般作為被動參與對象,并未賦予表達智慧社區規劃意愿、智慧空間改造的“主角”機會。互聯網技術公司主導的智慧社區建設,其運作邏輯主要是圍繞技術創新和市場資本跨界重組而進行的智慧嘗試,改善居民生活條件和提升居民生活水平方面更多是促進業務拓展的附加選項。這反映在許多智慧社區建設方案施行后,社區數據的存儲、流動、管理和應用只存在于運營企業后臺或政府信息管理部門中,而作為主體的社區居民對本社區的智慧社區建設概況所知甚少。智慧社區居民成為資本市場精準定位的被動消費者和信息智能技術在社區創新應用中的嘗試者,而不是作為地域自治主體行使積極的社區建設者的權利。一是智慧化建設雖然引導社會治理與公共服務的重心從單一線下方式開始向“線上+線下”方式慢慢轉移,但是居民群體的差異性、體驗感并未引起足夠的關注,影響著居民群體的參與率和支持度。例如,老年群體受身體機能下降的影響平常多聚焦于社區線下文體活動,在智能終端使用和網絡活動開展方面比較被動;而青年群體思維比較活躍,容易接受新鮮事物,可以成為智慧社區建設的積極推動者。如果兩個群體的集體偏好不能合理兼顧,那么將在更大范圍內影響智慧社區建設共識的達成。二是在智慧社區建設內容方面,社區公共服務綜合信息平臺、網上社區居委會和智慧物業服務管理的覆蓋率相對較高,而社區醫療、社區教育、智慧養老、智能家居等與居民生活親密接觸的領域往往因使用費貴、可操作性差、效能感不強等因素而覆蓋率較低。可以說,當前許多智慧社區建設還未深度融入社區治理結構優化、社區公共訴求化解之中,更未賦予居民智慧社區建設的主體地位。
(三)“算法”邏輯與智慧體驗不足
在技術的“化簡”與“計算”作用下,智慧社區內人與人、人與社會、國家與社會的關系被“物化”和“清晰化”,變成一個個智能的“程序”“數據”“算法”“網格”和“部件”[17],導致社區居民逐漸缺失主動參與智慧社區建設的能力和積極性。如,個別城市在智慧社區建設中采取“統一部署、統一規劃、統一實施、統一標準”的原則,推動物業管理、樓宇改造、居家養老、安防監控等智慧服務項目升級,其規格和形制具有高度一致性,但忽略了社區類型的繁雜性與多樣性。因為每個社區資源稟賦、硬件條件、文化聚集等要素都是不同的,智慧社區建設絕難用標準的算法、簡單的公式、統一的流程來處理。許多社區“智慧產品”都是科技企業或建設單位基于自身認知設計想象出來的,多數缺乏堅實的社會實踐調查。一些智慧社區重點聚焦于技術升級、成本管控、科學設計、理念創新等目標,但缺乏對社區工作和居民生活實際情況的了解,出現技術邏輯與社區生活邏輯的相抵觸。一些智慧社區僅僅提供智慧便民信息服務,缺少對社區居民群體多樣化公共服務需求的終端體驗考慮,導致對居民的吸引力有限。甚至,一些智慧社區借助“智慧”手段分析居民個體生活習性規律,并對居民個體行為施加隱蔽的干預或進行商業化應用,[18]出現智慧“需求”對居民“需要”的替代,更是背離了智慧社區建設的初衷。
(四)技治主義與社會價值缺失
現代社區治理績效的衡量非常注重社區居民集體偏好的張揚和公共利益的表達[19]。然而,近年來部分城市智慧社區卻存在著對社會公共價值問題的回避,盲目陷入對“技術治理”的偏執追求。一些智慧社區成為房地產開發商、物業公司、互聯網企業、信息技術企業等以資本、技術邏輯和政府以治理邏輯植入的地域重構空間,并未完全體現出其社會善治優勢[20]。如果智慧社區建設主要是基于政府政策偏好和技術應用來優化公共服務供給、推進數字社會治理項目建設,那么對“競爭”“效率”“成本”等經濟屬性的強調將遠高于“信任”“規范”“關系”“合作”等社會屬性因素,導致大量信息技術資源投入偏離增進社區公共利益的軌道。現實中,一些智慧社區項目的規劃初衷,只是考慮使用最低成本、最優流程達成既定服務目標來選擇智慧技術供應商;一些社區推行“智慧網格”“智慧治理”的出發點往往基于維護社會秩序和提升社區管理水平的目的,并無益于真正促進社區協作關系的智慧化。智慧社區建設中的設計規劃、信息管理、物業管理、服務供給等信息化、數據化并不是智慧社區的全部,人與人、人與社會互動的社會空間打造、公共精神培育才是智慧社區的核心。
(五)成本控制與設施分布失衡
社區智慧化提升了資源整合效率、居民訴求響應速度和處置標準化程度,但有人在實踐調研中發現更多智慧社區仍停留在“傳統社區+互聯網”的初始階段,以社區公共服務綜合信息平臺、網上社區居委會、線上線下結合的社區便民服務信息發布等為主要模式。在理念上,智慧社區依然延續原有管理邏輯,遵循科層制的思維模式和行為習慣,缺少數字治理中的扁平化、多層級和系統性思維。王迪指出,所謂“智慧”之處主要建立在“互聯網+人工服務”的數據信息傳遞基礎之上,智慧社區只是實現了“自動化”地分揀內容和發布命令,而未全面實現“智能化”地解決需求與滿足相匹配的問題[21]。這是因為無論是政府主導型還是市場主導型的智慧社區建設實踐,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信息設備投入和數據互聯互通設施。一些房地產公司、物業公司、智慧科技企業等市場化主體主導的智慧社區,雖然能夠通過科技賦能的方式為居民提供優質的智慧生活體驗和智慧商業服務,但往往需要政府、居民承擔相對較高的使用體驗費用,且一般只存在于新建社區或中高端社區,而老舊社區以及保障房社區等邊緣化社區居民則獲益有限。
三、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創造的理論闡釋和基本構成
智慧社區治理不僅是一個技術創新與應用問題,還涉及價值追求、理念創新和思想引領等問題。現代社區治理的復雜性、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特征,并不能完全依靠“理性-技術”方案來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問題[22]。合法性、透明性、責任性、回應性、參與性、信任和公正等社會公共價值目標也是智慧社區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和理念追求[23]。
(一)公共價值創造的內涵與主要內容
1995年,美國學者馬克·莫爾在《創造公共價值:公共部門的戰略管理》一書中提出了“公共價值戰略三角”模型框架。馬克·莫爾認為,任何不確定、復雜化環境下的公共部門管理者都要關注公共價值創造,實現從技術效率型官僚到追求公共價值戰略家的角色轉變。所謂“公共價值”,是指公共管理者在特定復雜情境中基于公共利益和集體偏好所形成的共同性價值和理想追求的組織戰略目標,它主要是相對于單純追求成本、效率、效益、質量、安全而言[24]。馬克·莫爾認為,政府組織或社會組織的首要任務不是單一化追求組織的延續、絕對化強調政策的執行,而是作為創造者,綜合環境變化、公眾偏好和公共意志等因素,及時調整優化組織職能與改變集體行為動向,實現公共利益,創造公共價值[25]。何艷玲結合中國本土治理語境,認為公共價值理論范式主要包括對集體偏好、政治作用、多元合作、民主與效率等議題的探討[26]。公共價值是建立在對公共利益關懷和集體偏好追求基礎上的精神價值譜系,直接對應于公眾的主觀滿足獲得感,同時具有公共利益增加和被創造的積極屬性,具體概括為以下幾點。
1.關注公共利益和集體偏好。公共價值理論認為,公共部門要樹立以人為本的理念,重視公民的主體地位,及時回應公民集體偏好和公共利益訴求,通過宣傳、引導、參與、咨詢和調查等方式來促進他們表達自己的意見、想法,以及愿望的實現。
2.提倡政府主導,履行政府責任。政府在公共事務中起著重要的組織、協調、指導作用。因為政府能夠超越市場競爭至上的利己主義,規避單純追求成本收益的短視弊端,創建一個基于價值認同和公共利益導向的協商合作模式。同時,政府主導可以將公共事務中分散的、零碎的公民個體化偏好進行整合,增進合作、優化流程、發揮整體效能。
3.推行多元合作治理。公共價值理論崇尚對話、交流與合作,政府、市場企業、非營利組織、公民等作為平等參與主體,都是公共價值的創造者。大家圍繞公共利益和集體偏好,集思廣益、群策群力,以共建共享的方式致力于創造公共價值。
4.合理平衡民主與效率的關系。公共價值理論認為民主和效率是能夠合作兼容的,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無論是主體合作、利益分配、成本收益,還是效率競爭、流程改造、績效評估等都需要民主價值的輸入,發揮其緩沖和協調的作用。
(二)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創造的邏輯闡釋
社區是各種身份群體和人際關系結構在特定地域空間中展開社會文化經濟實踐活動的集中體現。智慧社區屬于社區治理實踐的高級形式,同樣需要遵循社區治理的公共性原則,關注社區傳統稟賦與歷史背景,將“智慧化”建設有機地融入社區自我內生發展之中。奧斯勒認為智慧城市或智慧社區所追求的可持續發展、資源優化配置和競爭力提升等目標與公共價值所倡導的集體偏向、合法性、責任性、公共性等理念是一致的。[27]
1.公共價值理論關注價值創造和價值平衡,契合了智慧社區的多主體互動和多元價值追求。基于數字技術的物理結構和多元行動主體間的復雜關系,使智慧社區呈現多面向的價值層級和因果聯系。公共價值理論探討效率、民主、責任和公平間的沖突與消解,致力于實現多元價值追求間的動態平衡[28],可以對智慧社區中的管理效率、倫理價值、集體利益、公民參與、合法性等價值要素進行整合,并將協同效應發揮最大。融入公共價值理念的現代智慧技術將在社區客觀治理實踐基礎上,更好地聚焦社區治理中的責任性、合法性、效率和效能等目標[29]。立足于社區本身的基礎稟賦和發展目標,充分發揮智能技術在社區治理中的作用,探尋技術、社會和居民多因素之間的良性互動。
2.公共價值理論重視對社會關系的網絡重構,有助于促進智慧社區中社會資本的培育和智慧生態環境的營造。公共價值注重參與主體的合作協商精神以及集體性的偏好表達,有助于智慧社區集體偏好的形成,推動社區成員間良好社會關系的形成。居民成員間相互聯系與依賴的加強,將進一步提升社區合作能力和集體行動能力,更好地適應現代社會治理中復雜化、擴散性和延遲性的社會交換過程[30]。公共價值可以稀釋“技術建設主義”“技術工具理性”對智慧社區所帶來的技術偏向性沖擊,更好地探討智能技術背景下如何有效實現社區居民的服務供需滿足、利益訴求回應、生活質量提升等目標。
(三)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創造的基本構成
遵循公共價值理論的核心內涵與邏輯主張,智慧社區建設需要關注以下議題:能否體現所有社區利益相關者的建議;參與主體能否就正式和非正式規則達成一致;參與者在社區建設中是否有清楚的責任劃分與義務承擔;智慧社區對公共利益的維護應當重于對技術創新、成本收益的追求;社區居民對智慧社區建設的真實需求與情感支持程度等。
1.目標:滿足社區居民公共利益及其集體偏好。只有以集體偏好需求為驅動力的智慧社區建設,才會獲得社區居民的認可、支持和滿意性評價。智慧城市和智慧社會的目標實現需要涵蓋所有利益相關者,滿足公眾的集體偏好。一是智慧社區內政府、生產企業、物業公司、科技研發機構、居民等主體就智慧技術的實踐應用進行多次平等的對話交流。要將智慧社區治安、養老、教育、衛生、空間規劃、商業服務、文化娛樂等議題及時、準確地告知所有參與主體,并賦予他們相應的決策、建議權等,并使大家均等受益。二是智慧社區要兼顧居民的個性化偏好和共同性價值需求,通過有效溝通和平等協商等形式將零碎的、分散的個體化需求聚合為集體性偏好。
2.結構:維護公共利益和達成行動一致性。智慧社區是借助于現代信息技術和手段,融合跨部門、跨層級、跨界別的資源與力量,促進社區運行機制的優化,推動公共利益的增值。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區塊鏈等現代信息技術推動社區治理催生出新的運行規則和達成治理共識,實現行為主體的技術融入和實踐創新的一致性。技術作為重要元素將在現代新型社會關系構建,多平臺互聯互通以及社會治理共同體打造中發揮重要作用,促進技術資源、公共服務、公共權力的公平再分配。
3.主體:強調政治引領和政府主體責任作用。政府在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創造過程中起著重要主體與重要推動者作用。王學軍和張弘提出政府要引導企業、公民等多元主體圍繞特定的主題,通過一定的現代合作交流機制發揮各自的優勢,從而“創造公共價值”。[31]現代數字網絡技術可以幫助政府與社區居民建立起暢通的對話交流和合作遞送機制。政府要發揮在智慧社區建設中的主導作用,針對不同參與主體的價值偏好,以及公共價值創造與需求的不一致等難題,主動尋找多元主體共識達成的關鍵臨界點。
4.過程:強調互動與多元、對話與交流。智慧社區中所有利益主體均參與設計規劃、空間改造、智能硬件鋪裝,以及公共價值的確定。著眼于智慧社區的社會環境整合和人文價值關懷,而非僅關注智慧社區的物理流程改造和技術參數調整。激發智慧社區所有參與主體的社會責任感,消除有形技術和社會效能之間的障礙,從而超越簡單的技術層面創新與硬件改造。智慧社區將居民、企業、政府等主體的實體信息轉化、轉譯為虛擬平臺和虛擬數據,推動現實社會與智能虛擬社會的整合、對接。同時它通過促進各個參與主體的互動、互聯和互通,實現社區公平、效率、共享和可持續等目標。
總之,公共價值引導智慧社區建設將公共利益和集體偏好有機地融入社區目標、結構、主體和過程之中,推動智慧社區從注重物理空間互聯網接入、智能設備鋪裝、感知系統升級等硬件建設為主,轉向推動居民集體活動參與、和諧鄰里關系培育、信息服務融合等多面向協同發展。
四、智慧社區公共價值創造的實踐推進
智慧社區既是現代信息技術融入基層社會治理體系的最新實踐探索,也是國家基層治理變革、智能技術發展創新、社區內生需求變化之間互動與調適的過程。智慧社區由技術與居民、服務的簡單互動,上升為國家與社會、科技的協調融合發展,需要以公共利益為準則、以公共價值為導向,構建起多元主體共建共治共享的智慧社區生態系統。
(一)固本強基,深化智慧黨建引領
智慧社區推動基層社會治理的線上線下融合以及社會空間重構,促進居民多線型、多面向的互動交流與自主性需求的滿足。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指出,黨是最高政治領導力量是領導一切的核心,而基層黨組織是領導基層治理的堅強戰斗堡壘。智慧社區治理所構筑的新場域、新空間、新模式,其規劃設計、組織架構、功能拓展與項目選擇都需要黨組織在理念和方向上的引領。一是在智慧社區治理架構上,發揮黨建聯席會議、居民議事會、聽證會等協商平臺的公共價值規劃和引領作用,聚焦多方主體建立互助互信關系,激活社區居民主動參與意愿,明晰共同需求、集體偏好和公共價值表達。二是基層黨組織要注重智慧社區治理主體間新關系的塑造,以及實現對治理新形態的價值引領。黨組織不僅要強化自身的信息化建設和運用能力,更要將黨建有機融入智慧社區技術鏈條之中,實現“線上線下”引領社區治理全領域覆蓋。三是基層黨組織要堅持整體觀念和系統思維,圍繞居民的核心利益與公共價值訴求,增強智慧服務意識和回應性,及時根據外部環境和居民需求的變化尋找公共利益平衡點,提升智慧服務供給的公共性。
(二)互聯互通,營造智慧鄰里網絡
社區鄰里網絡是我國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社會資本,是社區居民培育自組織能力以及增進彼此之間信任、交流與情感的有效途徑。劉易斯·芒福德指出,技術發展的價值不僅局限于物質生活水平的提升,更在于創造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社會聯結理念[32]。智慧互聯、數據互通、信息共享幫助社區成員超越了單純地域空間的限制,可以為更多的社區居民搭建連接渠道,增進社會信任、聯系與感情。一是通過智能技術的使用突破社區生活私人化、原子化趨勢的限制,促進更多社區居民參與公共事務活動,找回鄰里間的信任與互助。基于區域內社區有機互聯基礎上的智慧平臺或虛擬空間,既為地理臨近的居民提供公共服務和溝通媒介產品,也通過線上線下互動等方式聚焦多樣化的社會性活動和公共事務,培養社區公共組織,達到重塑社區網絡和社區活力的目的。二是充分發揮智慧社區扁平化、網絡化、實時性、多面向等特性,政府、市場、社會組織、居民之間圍繞核心議題、共同話題建立起廣泛聯系,形成穩定和平等的公共事務良性互動渠道。利用智能技術對社情民意的準確識別和精準把握,聚焦居民“所思所想所盼”,提高居民參與社區治理的興趣和熱情。比如,部分智慧社區在智慧云系統的及時加持、應答和反饋下,居民隨時可以在智能移動終端上傳服務需求、反映利益訴求或點播熱點內容,從而不斷提升社區居民群眾的公共事務參與率和社區歸屬感。
(三)因地制宜,設計多樣智慧類型
智慧社區要綜合考慮所有相關利益主體的價值追求和角色定位,平衡社區公共決策與居民個體利益之間的關系,注重價值鏈系統傳導的持續性和創造性。智慧社區的建設目標并非局限于提升信息管理水平和服務供給效率,更是基于民主和治理要義構建一種兼容物理技術升級和公共利益拓展的治理體系集合。一是在社區物理網絡、感知監控、數據管理、信息傳遞等智慧化過程中,適時對居民需求、社會交往關系和服務供給模式進行數據分析、信息轉化。通過市場化手段吸引大批移動互聯網企業和信息科技機構參與,為社區居民提供更多智能產品和智慧服務。同時政府對市場的逐利性進行有效約束,在智慧社區頂層設計中有機植入公共價值理念,推動更多公益志愿型科技企業進入社區開展智慧技術嘗試。二是在智慧社區建設領域既注重新型商品房社區、中高檔社區的提質增效,也加強老舊小區、保障房等邊緣型社區的智慧化建設,給予額外的財政補助,防范數字鴻溝擴大而加劇社會群體的隔離。例如,對城市新建商品房社區,基礎配套設施相對完善,但面臨人文積淀缺乏、鄰里關系淡漠、公共意識不足等問題,智慧社區應借助數據分析技術重點關注居民社會交往和情感培育,提升居民群體的公共事務責任感。對于老舊社區或單位改制小區,鄰里關系相對緊密,居民之間溝通較為順暢,智慧社區建設重點應放在改善社區數字硬件環境,提升居民智能終端設備應用水平上。
(四)共建共享,打造智慧生態體系
社區作為人們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微觀場域,是人們基于一定的公共意志、共同旨趣和社會認知而結成的社會共同體。“人們在共同體里與同伙一起,……休戚與共,同甘共苦。”[33]智慧社區同樣是居民群體集體偏好的體現,包含著互相信任、情感歸屬、自助互助、協同共進等價值認同。智慧社區的管理決策、規劃設計、建設施工、運營維護、效果反饋等過程,都需要協商與溝通、對話與合作。一是智慧社區要推動各類社交、情感、人文、管理和服務等資源整合,堅持公共利益導向,提高鄰里溝通、互幫互助、輿論引導、化解糾紛、公眾監督等社情內容在智慧社區生態建設中的重要程度。例如,個別城市智慧社區建設中專門針對年輕媽媽、外來務工人員、老漂族等特殊群體或弱勢群體的情感關懷需求進行智慧化設計,開辟特殊場所、提供特殊化智能設備。二是智慧社區作為一個基于規劃、設計、建設、運行和優化的系統性整體,要加強與轄區內外多元參與主體的聯系,構建起包括家政、購物、娛樂、遠程醫療、教育、文化、交通等諸多內容的智慧體系。智慧社區通過跨界別、跨區域、跨層級信息技術的應用,推動技術互聯、組織協同、區域互動,為居民的“線上線下”交流產生更多社會“軟渠道”,從而激發社區活力。
(五)平衡兼顧,提升智慧硬件水平
智慧社區既要適應“數字中國”整體布局規劃中推動城市管理數據信息平臺建設的需要,又要平衡本地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扎實推進社區信息化基礎設施升級改造。一是聚焦社區居民公共性需求,重點圍繞用戶體驗,用戶粘性、居民滿意度,提升社區公共服務供需均衡的精準性。緊跟當前我國加快智慧城市建設的時代步伐,推動社區公共服務供給主體的有機整合和價值串聯,最大限度滿足社區居民的個性化和差異性偏好。二是以實現社區居民集體偏好為目標,推動社區智慧化中基礎層、數據層、應用層、服務層和門戶層等硬件設施建設的數字服務體驗權重,統籌好智能設施建設和質量評估的關系。三是注重對社區居民智能終端設備使用情況和反饋意見的動態監測、分析和評估,適時調整和優化智能設備供給方案。智慧社區建設要充分發揮多元參與主體的力量,政府要更多地賦權于社區居民、社會組織、科技企業等,激活他們的主體參與性。
五、結語
智慧社區作為數字時代的新型社會實踐及治理模式,展現出一種地域空間重構、信息技術創新與網絡互動疊加的復合化特征,推動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社會權力與組織運行,以及技術整合與治理方式創新的深刻變化。一方面技術質性躍遷觸發傳統社區決策管理、組織方式、服務供給以及社會生活方式的全面變革,另一方面技術反構社會引發的不確定性以及數字融入困境,也加劇了數字鴻溝和社會分化等問題。以公共價值創造為導向的“智慧社區”突出技術、人文、服務和居民協同融合的理念,以社區集體偏好為中心,運用信息化技術統籌各類社區資源和服務供給,最大限度滿足社區居民對公共利益的追求。公共價值主導下的智慧社區將在尊重社區資源稟賦和結構差異基礎上激發更多社會內在活力,推動智慧生態系統構建,實現“技術”與“社會”的雙重賦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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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葉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