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倫夫人的職業》看維多利亞時代女性地位變化

趙美娜

維多利亞時代是英國最輝煌的時代，它通常被認定為1837年至1901年，即維多利亞女王的統治時期。在這個時期內英國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基本完成，社會階級出現了明顯的流動?！度A倫夫人的職業》就發表于這個時期，1894年蕭伯納完成了對這個劇本的創作，故事圍繞著華倫夫人和她22歲的女兒薇薇之間的關系展開，作家借劇中人物命運和行為深刻批判了資本主義對于底層人民的殘酷剝削。劇中主要涉及三次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動，一是，窮苦出身的華倫夫人通過經營妓院積累了大筆的財富，通過金錢完成了一次社會地位的上升；二是，通過接受高等教育，薇薇成了一個“有身份的女人”[1]34，因為教育在其母親的基礎上又完成了一次上升；三是，在面對婚姻問題時，克羅夫爵士對薇薇“明碼標價”式的求婚又體現了婚姻是當時實現社會地位上升，成為上層貴族階級的有效方式。本文將圍繞《華倫夫人的職業》中體現出來的兩次成功社會地位上升以及一次潛在的地位上升，分別從財富、教育和婚姻三個角度，探討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英國社會中存在的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情況。

一、財富作為女性提升社會地位的途徑

19世紀70年代前，由于率先進行并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英國擁有了經濟強國的地位。工業革命后，英國建立起強大的工業體系，成為名副其實的“資本大本營”和歐洲工業在世界市場上的代表，號稱“世界工廠”和“世界的擺渡人”。這樣，英國以它無比巨大的經濟實力，牢牢地控制著包括歐洲在內的世界市場。而對殖民地的掠奪也是英國經濟的又一來源。作為老牌的殖民國家，英國的殖民地三分之二以上是19世紀70年代以前占領的，不但面積最大，價值也最高。這些殖民地與英國經濟息息相關，它們既是英國工業的原料產地，又是工業品的銷售市場，還是資本輸出的對象。最終，殖民地的財富以各種方式源源不斷流入英國。因此，在維多利亞時期，英國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而隨著國內財富的積累和國際地位的提升，越來越多的普通人抓住機遇，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實現了階級的跨越。

而通過華倫夫人自己的講述，我們知道她成長于一個極度貧窮的家庭，靠母親開小鋪子賣炸魚帶著四個女兒生活，她年輕的時候在酒吧做女招待，一周掙四個先令。而現在，華倫夫人與爵士和牧師是好朋友，這說明她的社會地位已經居于中上流。她過著悠閑的日子，并且供女兒讀完了大學，僅僅與女兒的一場賭約就付出了50磅，而這曾是她年輕時62個月的工資，充分說明她有著十分雄厚的財力，已經與之前節衣縮食的女招待截然不同。通過以上兩點可以看出，積累了大量財富的華倫夫人毫無疑問就是鄉紳中的一員，財富使得她實現了階級的上升。“隨著工業革命的開始，英國的社會階級結構出現了頻繁的垂直流動。 農業革命、商業革命、鄉村工業化逐漸將英國經濟卷入市場的洪流之中”[2]。作為英國工業革命的頂端，社會階級流動在維多利亞時期變得十分頻繁。歷史學家們普遍認為，英國的鄉紳階層在18到19世紀經歷了一次“興起”的過程?！昂沃^英國鄉紳階層，筆者此處系指大貴族之下，普通民眾之上的中間階層、人群和集團”[3]。而華倫夫人也在這樣的資本積累與社會階級流動的大潮中獲益，不但十分富有，還實現了階級地位的上升。由此也可見，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由血緣締結的階級壁壘被逐漸瓦解，金錢得到社會的高度認可，成為劃分階級的重要標準。

但是作為一名終身未婚的女性，華倫夫人社會地位的上升除了要歸因于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法律對于女性財產的保護也發揮了重要作用。1870年，英國議會開始通過修訂法律的方式來保護女性財產，1882年又修正和完善了相關的政策，由此婦女獲得了婚前婚后的完全財產權。這樣，經濟獨立可以不依附于丈夫生活的有產婦女開始出現。華倫夫人正是維多利亞后期獨立婦女的代表性人物，她靠自己的財富即使終生未婚也能過著體面的生活，維持著她為自己爭取而來的社會地位。這與簡·奧斯汀小說中的時代背景有了很大的差別，在《傲慢與偏見》中，女性的首要任務還是尋找一個丈夫來獲得社會的認可和自身的庇護。但是，華倫夫人卻不同，她終身未婚，并育有一個女兒，法律為其財富提供了保障，使得女性可以不依附于男性，而自主擁有和支配自己的財富。因此，華倫夫人才可以為自己和女兒提供安全、優渥的生活。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個人財富的安全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財富的安全也就意味著其地位的穩固，華倫夫人才能依靠財富實現階級上升。

由此可見在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給了像華倫夫人這樣出身貧困的人改變自身社會地位的機會，同時鄉紳階層的出現以其極大的包容性，突破了英國傳統的貴族階層和平民階層的二元社會分級，產生了縮小社會差距、維護社會穩定的良性作用；保護財產相關法律及其修正案的通過維護了女性的財產權，為女性爭取社會地位提供了經濟基礎。因此在維多利亞時期，財富是女性跨越階級的一個重要手段。

二、教育作為女性提升社會地位的途徑

在《華倫夫人的職業》中，不同于華倫夫人貧困的早期生活，薇薇自小就生活在她母親華倫夫人為她提供的優渥的生活環境中，“她是英國中等社會中，聰明能干、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女子的代表。敏捷果敢，沉著自信?！盵1]11因為能夠繼承華倫夫人的財產，薇薇也被認為是一個富有的女人，但她的社會地位明顯遠高于華倫夫人。塞米爾牧師在抱怨從沒見過薇薇去過教堂時，他的兒子富蘭克反駁他道：“她是劍橋大學考甲等第三名的學生，非常聰明，得的學位又比你高。她何必要去聽你講道?！盵1]15在談到富蘭克要追求薇薇并想跟她結婚時，塞米爾牧師認為錢比社會地位更值得富蘭克考慮時，弗蘭克又反駁他道：“沒有人叫你跟她結婚。反正她差不多算得到了劍橋大學的高等學位?！盵1]16

由此可見，在當時，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其社會地位會因為接受過高等教育而得到提升。這是因為在維多利亞后期，女性在爭取平等受教育權利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這些突破包括：女性開始擁有與男性平等的受教育權；教育內容開始轉向文化和社會技能教育，不再單純為了婚姻而服務；三是義務教育制度概念的出現，使得所有階層都有了受教育的權利。薇薇就讀的劍橋女子學院——格頓和紐納姆，是由埃米莉和安娜 ·杰邁瑪·克拉夫分別于1869年和1874年創辦的?！案耦D學院最初位于距離劍橋不遠的希欽，到1870年推進到劍橋的郊區。在格頓學院，埃米莉為女性爭取到了在接受大學課程和考試方面與男子完全平等的資格?！盵4]繼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為婦女打開進入高等學府的大門后，大學向婦女開放很快蔚然成風，不久，各個大學相繼招收女生，并授予她們學位。工作和自立開始成為婦女有教養的品質，接受高等教育成為女性社會地位和獨立自主的品質的象征。因此薇薇在華倫夫人的社交圈中屬于高等知識分子，是華倫夫人的驕傲。而華倫夫人隱瞞自己的職業也是對薇薇的一種保護。

其次，英國貴族教育模式的轉變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貴族們不再癡迷于“騎士教育”轉而擁護“紳士教育”。隨著工業革命的開始，英國貴族中傳統尚武的騎士教育開始慢慢轉向到崇尚文化與知識的“紳士教育”。大貴族家庭里豐富的藏書，各種藝術品和見多識廣的有身份的訪客們，都為這種家庭紳士教育大大增色。這吸引了很多有博學的著名學者來到貴族家里當家庭教師。對于這些學者來說，在貴族家里教他們的小孩們讀書、寫作，或者神學、哲學、法律、歷史等，也不失為用自己的學問攀附大貴族的一個很好的途徑。很多英國著名的學者都做過家庭教師，如哲學家約翰· 洛克、詩人約翰·彌爾頓和化學家約瑟夫· 普利斯特利等。16到18世紀，英國貴族的家庭教育主要是初級教育階段，也有部分家底雄厚的貴族自己在家完成中學教育，然后進入牛津、劍橋等高校完成高等教育。而牛津、劍橋等高校就成了貴族們的聚集地，薇薇進入這樣的“公學”讀書也意味著與貴族們成為同學，這樣，曾經對出身平凡的人來說，遙不可及的貴族階級也在某種程度上開始與普通人產生了更多的交互。而這樣的交互可以使得平民能夠接受與貴族同樣的教育，可以說是貴族教育逐漸為平民打開了大門。因此，教育帶給薇薇的，除了知識還有人脈，與貴族階級成為同學使得她與貴族階級的距離大大縮減，這些都對她的社會地位的提升至關重要。

因此，通過接受高等教育，薇薇的社會地位得到了提升，雖然沒有突破鄉紳階層，但她的社會地位已然要高于她母親和作為有俸教士的塞密爾，成功完成了在鄉紳階層內部的一次地位上升。

三、婚姻作為女性提升社會地位的途徑

華倫夫人囿于自身難以啟齒的職業，在成為鄉紳階層之后，她已經無法完成再一次的社會地位的提升。于是她寄希望于她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兒身上，試圖撮合女兒薇薇與克里夫爵士，期待她能夠成為貴族階層的一員。盡管薇薇受過高等教育，與貴族的距離拉近，但是貴族階級嚴格的貴族制還是將普通人與他們分隔開來，因此要成為真正的貴族階級，擁有貴族頭銜，唯一的途徑還是與貴族締結婚姻。

這是因為在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尋找一門能夠提升自身地位或者給自己生活保障的婚姻對女性來說非常重要”。[5]婚姻甚至成了改變命運的重要手段。在英國小說家簡·奧斯汀的著名作品《傲慢與偏見》中，班內特太太就是一個將嫁女兒作為頭等大事的母親。可見，在維多利亞時代，婚姻仍是絕大多數女性要面臨的問題，也仍是實現社會地位提升的有效途徑。 那時的社會在貴族和普通人、下等人之間存在十分嚴格的等級劃分，一般被神化為血統的區別，一種無法改變、與生俱來的特性。即使“血統”的重要性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逐漸被財富取代，但此界限依舊還是存在唯一的跨越通道，即其是可以通過婚姻跨越的。婚姻可以實現后代血統的改變，當然也會使得具有貴族血統一方的配偶的地位得以上升。在劇作中，克里夫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仍十分自信自己能夠娶到薇薇，因為作為貴族的他擁有的地位在當時還是具有十足的吸引力。在維多利亞后期，貴族階級并沒有因為鄉紳階層的興起而衰落。相反，中等階層的特點是渴望效仿土地貴族的文化和價值觀，所以，貴族的霸權在文化上被保存下來，甚至得到了加強。[6]除了社會文化和價值觀的影響，貴族擁有的政治權勢也是其社會地位的保證?！爸敝?9世紀末，英國社會政治生活中最主要的角色還多由貴族扮演。”由此可見，貴族的社會地位在當時的英國社會久居不下。

因此，克里夫爵士才會信心滿滿地向一位小他近三十歲的女士求婚，并且認為自己勝券在握。他對薇薇說：“我自己知道不是年輕女人的意中人，并且，說老實話，我也不想做……但我不會永遠活下去，我一定想法子讓你在我死后過好日子?！盵1]22這是因為在克里夫爵士去世后，薇薇可以繼承他的遺產并且依然可以是爵士夫人。雖然接受過高等教育，思想獨立、生活自主的薇薇對此不屑一顧，但從當時的社會大背景來說，嫁給一個有財產的男爵仍然是一門極具誘惑力的婚姻，婚姻也仍然是女性實現地位提升的有效途徑。通過與貴族通婚，沒有貴族頭銜的女性可以躋身貴族階級，獲得爵位，從此改變自己和后代的社會等級。然而，薇薇的態度也同時說明，許多受過教育的女性已經不再被婚姻所帶來的紅利吸引，比起通過婚姻來獲得利益，她們更傾向于用自己的勞動來換取自由，這也體現了當時女性解放和社會進步的潮流。

四、結語

《華倫夫人的職業》通過精巧的情節設計和立體的人物刻畫，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金錢至上”的準則，同時也從側面體現出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社會女性社會地位變化的過程和方式，這一時期的女性具有了更多的自主權和階級上升的通道。蕭伯納著作無數，他一生都致力于通過戲劇反映社會問題，抨擊社會現實，修正社會弊病。通過《華倫夫人的職業》我們可以對維多利亞時期的社會中女性地位的變化有一個整體上的認知，除了通過傳統的婚姻的方式，隨著社會進步，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還可以通過積累財富和接受教育來實現社會地位的提升，這不但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華倫夫人的職業》這一經典作品，也有助于我們理解這一偉大作品背后的社會現實，了解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生存狀態，并對當今的社會問題進行反思。

注釋：

〔1〕George Bernard Shaw. Mrs. Warrens Profession[M]. 1956. Rockville： Wildside Press.

〔2〕劉貴華.淺析近代早期英國的社會垂直流動[J].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8（4）：81-85.

〔3〕李新寬.關于近代早期英國“中等階層”的術語爭議及定義標準[J].世界歷史，2020（3）：133-143，148.

〔4〕晏瀾.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人的婚姻觀[J].青春歲月，2012（24）：456，455.

〔5〕王赳.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已婚婦女財產權的變遷[J].歷史教學問題，2002（2）：20-22，37.

〔6〕王晉新.論近代早期英國社會結構的變遷與重組[J].東北師大學報，2002（5）：4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