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英劇新版《神秘博士》中《文森特與博士》劇集的悲劇美學

《神秘博士》（Doctor Who）是一部由英國BBC出品的科幻電視劇，[1]被吉尼斯紀錄評為“世界上最長的科幻電視系列劇”，講述了時間領主博士（Doctor）與伙伴乘坐時空飛船塔迪斯（Tardis，即“Time And Relative Dimension In Space” 的縮寫）探索時空，懲惡揚善、拯救文明、扶弱濟困的故事。《神秘博士》由單元劇的形式構成，一至兩集為一單元，一般十個單元串聯成一整季，彼此獨立且圍繞主線劇情推進。《文森特與博士》（Vincent and the Doctor）出現在《神秘博士》第五季的第10集，本集的主角是荷蘭后印象派畫家文森特·梵高（Vincent? van Gogh）。出于對梵高的一幅畫作《奧維爾教堂》中怪物的好奇，博士與搭檔艾米（Amy）乘塔迪斯回到過去見梵高，發現小鎮居民被一種稱作克菲伊斯（Krafayis）的隱形怪物困擾，而這種怪物只有梵高能看見。博士、艾米和梵高合作戰勝了克菲伊斯，他們把梵高帶到未來，以讓他了解未來世界對自己成就的認同。然而，這并未挽救梵高過早自殺身亡的現實。最后艾米認識到，并不是所有的時間都可以被重寫，一些悲劇是博士也挽救不了的。

《文森特與博士》劇集通過其自畫像復現了梵高的人物形象，致敬和重現了他的《夜間的露天咖啡座》《向日葵》《麥田群鴉》《奧維爾教堂》《星空》等經典畫作，巧妙運用“被遺落的怪物”意象映射出梵高的孤獨，以另一種方式——設定梵高能夠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來具體展現梵高“奇異”激情和不被理解的痛苦的由來，激情如“醉境”，詮釋了梵高對藝術的獨特感受，孤獨如“夢境”，描繪了梵高對人世間冷暖自知的悲劇性的體悟。

通過時間的流逝，劇集重新定義生命的意義和藝術的價值，使觀眾深深理解了這個偉大的藝術家。通過演繹短暫與永恒的命題，劇集體現了一種充滿張力的錯位的悲劇感，運用結局“遲到的肯定”為梵高沉悶的一生作了詩意而柔情的注腳，讓觀眾真正意識到，在空曠的宇宙中，在無垠的星空下，孤獨是人生的常態，雖然人生短暫，但偉大創作的藝術魅力和精神力量恒久不衰。

一、梵高形象的生動復現

在《神秘博士·文森特與博士》中，梵高的人物形象得到復現，濃密微卷的橙色頭發，圍繞臉頰一圈的胡須，一切都和其《自畫像》中所描繪的十分相似。在他所在的時代，梵高并不受周圍人歡迎，被認為是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2]雖然現在看來，他是后印象主義的先驅，但那時他的畫作無人問津，因為沒人能懂他的“亂七八糟”的畫作。這些畫作里，在他生前賣出去的僅有一幅《紅色葡萄園》，而且只以400法郎賣給了朋友的妹妹。他把他的畫送給別人都屢遭拒絕，他們把他的畫拿來墊咖啡，拿來換酒。《神秘博士》就將焦點聚集在梵高這個人物身上，帶領觀眾從這個偉大而孤獨的藝術家的角度去理解他的所作所為，去體會他所遭受的一切，由此，展現出梵高一生的悲劇緣起。

劇集里通過幾個小細節生動地刻畫出了居民們對梵高的冷遇。博士和艾米回到過去后，在附近的酒館里詢問服務生是否認識梵高，結果眾人聽到這個名字就哈哈大笑，滿是嘲諷，因為梵高想用畫作換酒，然而根本沒人喜歡他的畫，所以他總是賒賬。博士和艾米還發現，梵高生活的小鎮上經常發生兇殺案，卻找不到兇手，因此全鎮的人都認為是梵高帶來的厄運，便一起去驅逐這個“瘋子”。經歷了如此對待的梵高，在劇中亦是表現出自我否定的消極態度，和他人一樣認為自己一文不值，當博士表示愿意付酒錢換畫時，梵高說：“沒人買我的畫，如果你買了，你會被笑的，所以別多管閑事”。在回到小屋，介紹自己的作品時，他習慣性地隨意說道：“喜歡我的畫的人只有我自己。”后來，又把自己的畫隨手涂掉，來描繪怪物的樣貌，使博士和艾米心疼不已。

編劇給這些悲劇性的遭遇作出了一個合理而唯美的解釋——梵高能夠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第一，他看到的世界與普通人不同，他的藝術感受力也因此異峰突起。他看到星空，說星空并不是那樣沉悶的黑夜，云層帶起的霧氣伴隨星光輪轉，云影流動，淺藍與深藍于天幕游泳。他看見向日葵，說向日葵讓他感覺“creepy”，它們像人一樣追隨太陽，游移于生死邊界。這是一個詩人才有的細膩感官。[3]他說，那些色彩向他呼喚，向他挑戰，他想要把他眼里的世界展示出來，然而，他的想法和他的創作并不被時代所接受，在領先時代的同時，他卻孑然一身，無人理解，這就是《神秘博士》復現人物所要表達的悲劇美學。

第二，他能看見世界的黑暗，代表特征就是本集與克菲伊斯作戰。克菲伊斯是個極富象征意義的怪物，甚至可以說是意象：被族群遺忘于另一個世界，對人類來說隱身不可見，雙目失明走路只能橫沖直撞。它就如同人類社會的第二個梵高，痛苦地活在黑暗之中；也如博士一樣，作為最后一個時間領主孤獨地穿行宇宙。梵高本人天然有一種悲憫情懷和苦難意識，他常通過畫作表現勞作的礦工、哭泣的女人和救濟院的孤兒等羸弱群體，可以說，即使全世界都拋棄他，他仍以悲憫的眼光憐惜著痛苦的人們。梵高的悲憫，使他一生可笑的悲劇鍍上了一層“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的金邊。

二、藝術背景的融合再造

不僅如此，《神秘博士》還致敬和重現了梵高的《夜間的露天咖啡座》《向日葵》《麥田群鴉》《奧維爾教堂》《星空》等經典藝術作品，將這些融入他的生活背景，詮釋了梵高藝術創作的由來。

首先是線索畫作《奧維爾教堂》所在的小鎮，梵高在這里度過了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接著，博士和艾米與梵高的初見就設計在《夜間的露天咖啡座》，隨后又去了他的小屋，見到屋外盛開的向日葵，在去教堂的路上經過了《麥田群鴉》，擊敗怪物后三人共同躺在草地上觀賞《星空》。梵高的經典畫作通過劇情順理成章地串聯到了一起，幾乎復原了這個藝術家當時的生活環境，隨著劇情的緩慢呈現，觀眾可以直觀地體驗到藝術家梵高眼中的夢幻世界。

梵高眼中如夢如幻的世界給了他無窮的想象與創造。梵高在給弟弟的信中曾說，雖然他病了，但有一件事情比生命更重要，那就是創造力，如果沒有創造力，自己什么都不是。梵高藝術的特別之處正在于，筆觸的粗細、形狀和方向為了匹配顏色而改變——梵高作畫并不調整顏料，而是直接將顏料從管中擠到畫上，形成凝固點或條帶，然后粗略地前后或傾斜刷動畫筆，讓不同的顏色在畫布上相互融合，如此，顏色的純度和飽和度極高，明亮且跳躍，形成類似紡織品的效果。這種大膽、粗糲的創作方法進一步突出了顏色的強度。梵高寫給弟弟提奧的信里提到，他希望一切都充滿著最真誠的力量，其主觀色彩表現是美與張力的再現。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太陽自轉散發出可怕的光熱巨浪，麥穗成熟飽滿，樹木蔥郁，果實表皮爆裂炸出汁液。[4]

在《星空》中，這種能量尤其狂熱。他用色彩來表達思緒，大片鋪陳的深藍給人冷郁而深沉的感覺，現實主義的表達在這幅畫中消散殆盡，只留下宏偉空虛的宇宙、閃耀的星辰和面前的藍色星球，以及聚集在藍星上的渺小的人類。在點點星空下面，梵高用透明清澈的眼睛讀懂了心中的宇宙。[5]當漩渦般的海浪包裹著深藍色的星空，包裹著昏黃閃爍的月蝕，云朵在紫色的霧靄內旋繞，熾熱燃燒般的柏樹瘋狂生長，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奇異景象從畫布上復活，星空熠熠閃光，躍動于觀眾眼中。這時，人們才真正理解了他，一個對藝術無比癡迷、對生活飽含熱情的孤獨者，無論他怎樣深陷痛苦，如何罹患悲劇，其崇高而壯麗的藝術魅力不可抹滅。

三、時空錯位的悲劇美學

《文森特與博士》的故事結尾，梵高被博士帶到了現代，于是他終于能親眼看到自己的畫作和其他偉大的藝術家一樣放置在奧賽博物館的展廳中，受到人們喜愛和尊崇。講解員對其給出了這樣一段評價：

梵高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畫家。當然也是最流行、最偉大、最受敬愛的畫家。他對色彩的運用是最讓人驚嘆的。他把飽受折磨的人生痛苦轉化成醉人的美麗。痛苦很容易刻畫，但是用痛苦和苦難去刻畫我們世界上的欣喜、快樂和美麗，前無古人，也許后無來者。在我腦海里，那奇怪的、狂野的、在普羅斯旺田野里漫游的男人，不僅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也是世界上存在過的最偉大的人。

未來世界對自己的成就的認同，使他明白自己的畫作并不是一文不值，無人欣賞。只是在他的時代，無人能理解罷了。這個粗獷邋遢不修邊幅的男人，方才知曉了世人遲來的肯定，心中悲喜交加，紅著眼睛站在自己的展廳里哽咽著抽泣。

艾米原以為將他送回過去能夠解開心結，避免其自殺，可是乘坐塔迪斯歸來時，發現其生命仍然按時消亡。最后艾米認識到，并不是所有的時間都可以被重寫，一些悲劇是博士也挽救不了的。生活是好事和壞事的結合，他們與梵高短暫的接觸不能糾正太多錯誤，但仍對他的生命做了一些好事。證據就在陳列的那幅畫作中：《奧維爾教堂》沒有了怪物，而《向日葵》出現了題字“獻給艾米”。

《神秘博士》通過時間的流逝，重新定義了生命的意義和藝術的價值，使觀眾重新認識了這個偉大的藝術家。[6]梵高有一顆敏感脆弱的心，在他普通人的軀殼中封存著瘋狂的靈魂，關于藝術和生活，他向來如此，有一種純潔的童心和純粹的信仰，天才與瘋子僅一線之隔，對他來說只是從未被發現。

《文森特與博士》所刻畫的錯位悲劇感來源于梵高自身包孕的數個矛盾：他作為藝術家的偉大與作為普通人的潦倒；他的畫作生前被人嘲笑，死后卻價值連城；他三十多歲自殺的生命之短與作品傳世之永恒，一切都在幻境中匯聚、融合，在無數不可能中被呈現在觀眾眼前。即使孤苦伶仃，也要為追求藝術付出生命；即便不為世人理解，對世人也常懷悲憫之心；即便人生短暫，偉大創作的藝術魅力和精神力量也恒久不衰。[7]

雖然眾人皆知歷史無法改變，梵高終會在37歲的那天憤然離世，但其中過程充滿詩意和柔情，為他沉悶的人生帶來一抹亮色，也算一種慰藉了。《神秘博士》用另一種方式致敬和懷念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同時告訴觀眾，生命的孤獨是永恒的悲劇，卻依然可以開出不敗的繁花。

四、結語

就像《神秘博士》中講解員所說，歌頌苦難很容易，而用痛苦來刻畫生命中的美麗、喜悅和歡騰，也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在這一點上梵高做到了極致，他將畢生所遭受的苦難轉化為畫布上濃烈的油彩，凝煉為熱情迸發的《向日葵》、光華流轉的《星空》和飛舞盤旋的《麥田群鴉》，他的人生充滿了苦難、矛盾與孤獨，但他崇高的精神品質和卓越的藝術激情將是超越時空的一曲華彩樂章。

我們能夠發現，信念、純真、勇敢、激情，各種言語都不足以概括梵高的真實全貌，但我們可以從吉光片羽中尋到這位偉大人物的蛛絲馬跡，這激勵著人們在理想的道路上努力奮進。與孤獨為伴，這是梵高一生的悲劇，也是《神秘博士》在《文森特與博士》中透露出的討論命運與時間的悲劇美學。

作者簡介：張雪竹（1999—），女，漢族，江蘇南京人，江蘇師范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為古代文論、創意寫作。

注釋：

〔1〕劉瑞琳.英國經典兒童電視劇《神秘博士》敘事研究[D].遼寧師范大學，2017.

〔2〕譚明明.論梵高的“孤僻”個性與其藝術創作的關系[D].山東師范大學，2014.

〔3〕馬忠彪.后印象派油畫中的筆觸表現力研究[D].云南師范大學，2015.

〔4〕閆瑾.互文性視野下的《親愛的提奧：梵高自傳》[D].深圳大學，2019.

〔5〕張程程，汪代明.視知覺理論視閾下的《星月夜》研究[J].內江師范學院學報，2021，36（5）：119-123.

〔6〕梁希圓.淺析影視悲劇美學的意蘊構成[D].上海師范大學，2019.

〔7〕吳俐.論西方悲劇美學的理性道德秩序觀和悲劇美[D].華中師范大學，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