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不住的“家屬團”

岳雷

“一句道歉就了事？”“要查一查短線交易背后有沒有內幕交易”……兔年伊始，面對密集發布的上市公司股東、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下稱“董監高”）等“關鍵少數”親屬短線交易公告，股民們不淡定了。尤其是事后一些公司把責任“甩鍋”給違規者“不懂規則”“誤操作”，更讓股民“氣炸了肺”。

何謂短線交易？根據 2019 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下稱“新證券法”），上市公司持股 5%以上股份的董監高，將其持有的該公司股票或者其他具有股權性質證券買入后 6 個月內賣出，或者賣出后6 個月內又買入，構成短線交易行為。

法律界人士認為，短線交易有損上市公司信譽，侵犯投資者合法權益，擾亂資本市場正常秩序，必須堅決予以打擊。但是，市場監管過程中的現實困難也不容忽視。

董監高應盡約束親屬義務

短線交易幾乎每天在 A 股市場上演：2 月 22 日，和勝股份（002824.SZ）公告，董事李江配偶短線交易；2 月 21 日，格林精密（300968.SZ）公告，監事熊德民配偶短線交易；2 月 20 日，天橋起重（002523.SZ）公告，高級管理人員張薇薇母親短線交易；2 月 15 日，中富電路（300814.SZ）公告，實際控制人、董事、總經理王先鋒配偶短線交易；2 月 13 日，上海亞虹（603159.SH）公告，董事孫璐母親和高級管理人員王軍母親短線交易；2 月 10 日晚間，鴻博股份（002229.SZ）等 4家上市公司同一天披露短線交易情況……

值得關注的是，上述主體配偶、父母、子女以及利用他人賬戶交易行為也被納入短線交易監管范圍。

據記者不完全統計，自今年 1 月以來，已有近 40家上市公司發布短線交易公告，其中 30 余起涉及董監高等“關鍵少數”親屬違規，占比超過七成。

近日，證監會披露一則立案通知書，引發市場關注。甘化科工（000576.SZ）董事長胡煜鐄因卷入短線交易被立案調查。事件起因頗有意思：胡煜鐄的父親胡成中是溫州富商、德力西集團控股股東，同時也是甘化科工實際控制人。胡成中于去年 9 月 6 日賣出甘化科工 10 萬股股票，于次日以更低價格買入 10 萬股，盈利 5.52 萬元。不料，這波“高拋低吸”給兒子惹上麻煩。胡煜鐄因此接連收到深交所監管函和廣東證監局行政監管措施決定書。

事后甘化科工辯稱，“胡成中工作繁忙，其證券賬戶交由下屬工作人員操作”，但依舊難掩違規事實。深交所在監管函中明確表示：胡煜鐄作為甘化科工董事長，未能督促其父合規交易甘化科工股票，違反了深交所股票上市規則（2022 年修訂）有關規定。

類似情況不勝枚舉。上海亞虹董事孫璐的母親林偉短線交易獲利 8.44 萬元，高級管理人員王軍的母親張曉榮短線交易虧損 1.02 萬元。對此，上海亞虹表示，孫璐、王軍對上述違規交易情況并不知情，系林偉、張曉榮“自主投資行為”，但“孫璐、王軍對于未能及時盡到督促義務深表自責，為表誠摯的歉意，二人將向公司分別繳納 35 萬元、10 萬元作為致歉款”。

公開數據顯示，滬深兩市 2022 年共發布 304 份短線交易致歉公告，2021 年共發布 324 份短線交易致歉公告。對比近兩年數據，董監高等“關鍵少數”違規比例呈下降趨勢，其親屬違規比例不斷上升，已經成為違規多發群體。

“表面上看，親屬違規‘董監高背鍋，實則不然。親屬法律意識淡薄，是董監高履職不力的體現。”2 月21 日，北京圣運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有銀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董監高等“關鍵少數”是促進上市公司高質量發展、維護資本市場秩序重要力量，不僅自身要成為守法合規表率，還要用行之有效方法約束親屬，讓他們學好“上市第一課”。這是崗位職責，也是法定義務。

上市公司被指“不作為”

董監高等“關鍵少數”親屬為何熱衷于炒短線？他們的“成績單”似乎說明了問題，除極個別人出現虧損情況，大多數輕松實現盈利。這與普通散戶操作形成強烈反差。其中，鴻博股份董事長、實際控制人毛偉母親何衛萍的戰績最“亮眼”。

近期ChatGPT概念火爆，讓鴻博股份成為 A 股“靚仔”。何衛萍提前“埋伏”3.07 萬股鴻博股份，隨著后續股票連續漲停，她的賬戶一路高歌猛進，盈利近 10萬元，短期收益率超過 40%。

王有銀指出，“賺錢容易”或許是董監高等“關鍵少數”親屬頻繁買賣股票最大驅動力。而違規交易行為發生后，上市公司不僅不進行追責，還在信息披露時找借口推卸責任，致使違規交易大多以一句道歉收場，讓法規威懾力大打折扣。

記者注意到，“不懂規則”“誤操作”“不存在主觀故意”“不存在因獲悉內幕信息而交易”等說辭，已經成為短線交易公告“標配”。但投資者并不買賬，屢屢質疑上市公司“走過場”“不作為”。

例如，上海亞虹在公告中強調，董事孫璐母親和高級管理人員王軍母親均為老年人，其中一位“文化程度低且存在嚴重執拗躁郁情緒，對規則理解極其片面”，另一位“受教育經歷少，對規則記憶模糊混淆”，故導致誤操作。

中富電路則辯稱，實際控制人、董事、總經理王先鋒配偶因出國，將其證券賬戶委托他人代管。本次短線交易是其委托管理賬戶人員誤操作所致，不存在獲悉公司內幕信息買賣中富電路股票謀取利益的情形，亦不存在利用短線交易謀取利益的目的。

持相同說法的還有甘化科工。該公司表示，胡成中短線交易系其委托管理證券賬戶工作人員誤操作所致。本人“不具有短線交易主觀故意，不存在因獲悉內幕信息而交易甘化科工股票謀求利益情形，亦不存在利用短線交易謀求利益的目的”。

值得一提的是，這已不是胡成中第一次“誤操作”。早在 2017 年，他曾因超額減持股份受到外界指責。廣東甘化（后更名為“甘化科工”）也將責任歸咎于“誤操作”。深交所隨后下發監管函對胡成中予以警告，廣東證監局也對其采取監管談話的行政監管措施。

“公司治理無小事，‘誤操作不該成為擋箭牌。”2月 22 日，北京岳成律師事務所主任岳運生對記者表示，上市公司對待違規行為不能“睜一眼閉一眼”，更不能包庇袒護。公司在日常管理中應強化守法合規教育，督促持股 5% 以上股東、董監高及其配偶、父母、子女學法守法，將合規變成公司自上而下的本能，將依規行事變成自覺意識。同時，要完善內部監督問責機制，構建事前合規體系，引入持股變動申報制度，時刻緊盯關鍵人員及其親屬持股變化情況，及時發現違規苗頭并嚴厲問責，以硬性制度對抗違規行為，從而提升公司治理水平。

短線交易何以難監管

近年來，為防止上市公司董監高等“關鍵少數”及其親屬利用信息優勢，通過違規交易非法牟利、轉嫁風險或者利用大額短線交易操縱股價，監管部門對短線交易持續打擊，相關法律規范得到完善。

2020 年 3 月 1 日起施行的新證券法，不僅擴大了短線交易主體范圍，還將原來“三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款提升到“十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2021 年，證監會修訂《關于上市公司建立內幕信息知情人登記管理制度的規定》，加強內幕交易綜合防控，依法嚴厲打擊內幕交易。再配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相關規定，從行政、刑事多個維度提高對證券市場違法違規行為打擊力度。不過，盡管相關法律法規不斷完善，但仍有心存僥幸者鋌而走險。

“短線交易行為比較隱蔽，監管難度相對較高。主觀故意取證難、作案動機判定難度大是目前亟待解決的問題。”岳運生分析，雖然在監管實務中，對短線交易認定采用近似于“無過錯責任原則”認定方式，即無論違規主體主觀上是否有故意或過失，抑或不法意圖，只要特定身份主體在法律禁止時間內買賣證券，就可認定為短線交易行為，并追究其法律責任。此外，短線交易行為是否同時涉嫌內幕交易、信息披露違規等情況更應引起重視。可能確實有一些人是因為不懂規則或操作失誤造成短線交易事實，但也不排除一些內幕信息知情人故意為之。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對內幕交易處罰力度遠大于短線交易，必須準確界定短線交易和內幕交易，這對監管提出了更高要求。

王有銀認為，監管部門如何在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前及時發現并介入短線交易行為，是一個現實問題。“可以建立一套數據模型，從短線交易者身份、交易金額規模、交易時間長短、收益率大小、公司重要信息發布時間點等方面逐一細化標準，綜合進行研判，讓違規者無處遁形。”在他看來，隨著大數據時代到來，監管準度、效率將會提升。

（責編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