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類節目是各級春節文藝聯歡晚會(以下統稱“春晚”)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亦是反饋各年度春晚綜合水平的關鍵評價指標。近年來,遼寧衛視、天津衛視、北京衛視等電視臺春晚,以觀眾喜聞樂見的語言類節目見長而獲得廣泛贊譽,愈加證明了語言類節目之于春晚的重要意義。從春晚語言類節目功能定位的歷史源流及表現內容、節目形式、社會影響來看,春晚語言類節目以娛樂性、大眾性、內涵性的藝術優勢,強化了春晚的年俗類晚會藝術特色,濃重了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春節年俗氛圍,有著愉悅人民文化生活、啟迪大眾語言智慧、實現價值引領的重要社會功能。之于春晚類的年俗晚會及藝術發展而言,厚重年俗文化內涵、強化晚會大眾藝術屬性、推動文化創新發展的積極意義,尤為鮮明。
語言類節目成為春晚三大類節目構成之一的演出模式,始于中央電視臺(以下統稱“央視”)1983年春晚的一炮而紅。早在1956年春節,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就推出了電影版的《春節大聯歡》。①1960年春節,作為央視前身的北京電視臺,開始舉辦以詩朗誦、相聲、歌舞為一體的綜藝晚會。②在地方電視臺中,上海電視臺于1959年也舉辦了春晚。改革開放后的1979年,鄧在軍、楊潔導演的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在當時具有一定影響。1980年至1982年的春節,央視也播出了春節聯歡晚會節目。但這些早期春晚的社會影響,還不能與當下意義上的春晚同日而語。如何讓春晚更貼近百姓、更為人民大眾接受,央視和各家電視臺都在積極探索以求突破。轉機的出現,源于相聲名家馬季在藝術實踐中燃亮的思想火花,給予了春晚語言類節目更加準確的功能定位。
1981年春節,馬季得到央視導演鄧在軍的邀請,帶著他的幾個徒弟參加了央視和廣州電視臺聯合舉辦的春節晚會。馬季看到這臺晚會觀眾反響十分熱烈,隨即便迸發出將此晚會模式進一步發展的藝術靈感。他隨之給鄧在軍提議,“如果中央電視臺在除夕夜也能舉辦類似這樣的一臺大晚會,以娛樂性節目為主,穿插歌舞,設主持人,并讓主持人在其中插科打諢、活躍氣氛,不也挺好嗎?”③此時的鄧在軍雖然與馬季深有同感,但并未作出明確回應。沒有得到答復的馬季,回到北京后又向央視導演黃一鶴提出他的建議。黃一鶴聽后甚是欣喜,馬上向央視領導作了匯報,并得到了大力支持。1982年,央視組建了1983年春晚主創團隊,黃一鶴為導演,馬季、姜昆、王景愚、楊勇為主創人員,還聘請侯寶林、袁世海為顧問,正式籌辦新模式的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
從上述1983年央視春晚模式的語言類節目定位分析,重視語言類節目的娛樂性,新春佳節作為中華民族最為隆重的傳統佳節,創作一臺萬民同樂的大型晚會豐富人們的新年文化生活④,是其時的藝術初衷所在。此外,主持人的設計環節也是如此,為了增強晚會的娛樂性,串聯環節將以往的報幕轉變為插科打諢、觀演互動、活躍氣氛的主持方式,相聲演員馬季、姜昆作為主持人中的四分之二,完成了這一藝術任務。從演出實況看,馬季、姜昆的主持,表演展示成分濃重,從某種程度上是具有語言類節目屬性的。
可見,春晚語言類節目的最初功能定位,就是為了制造新年快樂,送上新春祝福。該主旨從根本上契合了中華民族恭?!按汗澘鞓贰⒓槿缫狻钡奈幕睦恚陨钍苋嗣駳g迎,促使春晚成了一種新年俗而延續至今。
40年來,央視春晚語言類節目涌現出了相聲《宇宙牌香煙》《虎口遐想》《新虎口遐想》《點子公司》《巧立名目》《臺上臺下》《我愛詩詞》,小品《羊肉串》《英雄母親的一天》《如此包裝》《打撲克》,以及“白云黑土”系列、“賣拐”系列,等等,數以百計的經典作品,地方電視臺的此類節目更是數不勝數。這些節目用“好聽、好看、好玩”愉悅人民的文化生活,啟迪了大眾的語言智慧,發揮了價值引領、精神培育的社會功能作用。
首先,春晚語言類節目具有愉悅人民文化生活的社會功能?!澳旯澥敲癖妸蕵房駳g的節日”⑤,我國人民向來有著舉辦五彩繽紛節慶活動的傳統,把五谷豐登、人畜兩旺、歲歲平安的新年愿望蘊藏其中。春晚語言類節目對這一節慶民俗進行了創造性轉化,生產出開心的笑聲,豐富了新春快樂元素,如果節目缺乏笑點,不僅不會得到觀眾認可,反而會遭到詬病。那些留在人們記憶里的經典語言類節目,以及因此而走紅的諸多笑星,都是贏得觀眾笑聲甚至讓觀眾含淚而笑的時代記憶。如馬季《宇宙牌香煙》里質樸中藏著狡黠的推銷員形象;姜昆《虎口遐想》中滑稽無助的男青年;馮鞏的標志式開場白“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了!”;趙麗蓉在《如此包裝》《英雄母親的一天》中的精彩演繹;小沈陽《不差錢》中的妙語連珠,等等,莫不是為了生產快樂而來。如此設計,就是讓大家過一個快快樂樂的春節,用笑聲洗刷一年勞作的辛苦,祝福來年的平安、順利、吉祥。當然,春晚語言類節目的娛樂,絕不是空洞乏味、直白淺薄的單純搞笑,而是努力追求著“大道無形”的審美境界,讓人笑過之后有所收獲。
其次,春晚語言類節目具有啟迪大眾語言智慧的社會功能。春晚語言類節目,從廣義上說是語言藝術,或者說是語言智慧的結晶,節目吸引人的是絕妙的臺詞智慧,而不是滑稽的裝扮。從欣賞實踐看,語言類節目是否具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妙語連珠,是最為重要的審美標準之一。春晚語言類節目制造的年度流行語,也是很能說明問題的,如小品《鐘點工》中“小樣兒,別以為穿上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小品《賣拐》中“忽悠,接著忽悠!”“還要啥自行車???”;小品《一句話的事》中“我驕傲!”;相聲《舊曲新歌》中的天津快板版天氣預報,等等。均顯示出人民的語言創造智慧、應用智慧。當現實生活中,有合適場景出現的時候,人們把這些經典臺詞應用于生活用語,頓時讓直白的表達變得幽默、含蓄而充滿樂趣,不僅會令人開懷一笑,而且會消除一些不必要的尷尬,讓解決看似復雜、棘手的事情變得簡單起來。這樣的經典臺詞,豐厚了漢語寶庫及語言文化內涵,提升了日常生活的語言智慧,堪稱對漢語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典范。
最后,春晚語言類節目具有精神培育、價值引領的社會功能。家國情懷,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本內涵之一,強調個人修身、重視親情、心系天下的重要,將行孝盡忠、民族精神、愛國主義等傳統觀念有機聯系在一起。春晚語言類節目發揮了語言表達針對性強、內涵豐富的特點,做到了家國情懷的水乳交融。節目在制造快樂的同時,關注國家大事、社會熱點,如小品《花盆兒》《黃豆黃》和“白云黑土”系列等,總是通過巧妙構思把過去一年全民關注的國家民族大計裝進節目之中。再如小品《水下除夕夜》講述的是一位駐守在深海潛水艇上的官兵過節的故事,小品《一張郵票》是對兩岸一家親的深情傾訴。前者讓我們感受到國家和平昌盛的來之不易,后者升華了春節團圓的文化內涵,厚重了家國情懷內涵。再如小品《裝修》《相親》《一句話的事》《張三好人》等,則是將著眼點放在家長里短、鄰里之間,用幽默調侃的語言上演了一出出家庭生活好戲,讓人們體味出家庭和睦、以誠相待、和諧相處的重要。自2016年開始,遼寧衛視春晚還推出全新頻道定位語——“歡樂一家”,強調“家”的概念,與上述節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相聲《宇宙牌香煙》《巧立名目》《新虎口遐想》,小品《小偷與警察》《牛大叔提干》《扶不扶》《坑》等節目,針砭時弊、諷刺社會不良現象,有著抑惡揚善的本質,傳遞了公正、法治、誠信、友善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化功能特點也更為突出。雖然有人認為此類節目出現在強調快樂的春晚舞臺有些不合時宜、不夠溫暖,但從春晚定位的全民性特點以及所處辭舊迎新的特殊情景分析,觀眾在開懷大笑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溫暖,就多了一份對新年的美好向往,此種鼓舞人心的節目,當然也是一種新年祝福。
此外,春晚語言類節目是在娛樂、溫暖、鼓舞、引領中,給觀眾新年的快樂、前進的勇氣與信心,發揮了情感調節的社會功能作用。尤其現在春晚小品以及脫口秀的“東北腔”現象,亦可證明春晚語言類節目有著推廣區域文化的重要功能。央視春晚最早的語言類節目選擇了相聲這一原生于北京的曲藝形式,是央視駐地北京的近水樓臺緣故,從此意義上來說也是對區域文化的推廣 。
春晚語言類節目有著厚重年俗文化內涵、強化晚會大眾藝術屬性、助力藝術創新、提升曲藝影響的重要意義。
首先,春晚語言類節目厚重了年俗文化內涵。當下的春晚已成為除夕夜喜慶守歲的新年俗現象,寄托著人們的新年文化情感,創造了全球華人收看同一臺春節晚會的世界文化盛舉。當然,這是所有電視編導、創作演出等各部門工作人員辛勤付出的結果,但從春晚節目構成及語言類節目愉悅人民文化生活的功能定位分析,春晚語言類節目有著厚重年俗文化內涵、推動春晚新年俗現象形成的積極意義。以制造快樂為己任的春晚語言類節目,在濃厚快樂中國年文化氛圍的同時,展現了中國人民的幸福生活及富有魅力的中國文化特色。
其次,語言類節目為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用通俗的語言表達了深奧的道理,通過寓教于樂的藝術智慧,傳達給受眾,因此,語言類節目對于晚會主題的深化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從春晚大眾藝術的本質來講,爭取更多觀眾的認可至關重要,語言類節目作為解決“眾口難調”的一劑良藥,用快樂這個最大公約數,稀釋了不同文化階層、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價值觀眾的藝術欣賞差異,牢固了春晚的大眾藝術屬性。
最后,春晚語言類節目注重原創。為了節目在除夕夜的正式播出,有的演員春節過后就積極組建團隊準備下一屆春晚節目文本,還有的要提前做好幾個預案。相聲表演藝術家馮鞏正是有著這樣的堅定執著,才有了連續33年登上春晚舞臺的榮耀。對于大多數節目而言,文本幾十度易稿已成為常態,表演更是要經過導演封閉排練的數度打磨及節目初成的“壓場子”找感覺等多個環節的磨礪,才有可能最終登上春晚舞臺。如此,春晚往往能推出精品節目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外,馬季作為央視春晚的開拓者之一⑥,推動語言類節目成為春晚節目的主要構成之一,之于曲藝事業的整體發展影響深遠,意義重大。1983年是電視媒體即將取代廣播成為其時傳播媒介龍頭老大的關鍵時刻,馬季推動的春晚模式不是帶動相聲名家、新人新作,借央視春晚走進千家萬戶那么簡單,而是為相聲贏得了與時俱進的發展機遇,并帶動了整個曲藝事業的健康發展。相聲在20世紀80年代紅極一時,20世紀90年代乃至更長時期中,眾多曲藝演員因參演小品而快速走紅,這就是最好的佐證。雖然后期由于創作創新乏力,相聲也有著“成也電視,敗也電視”的尷尬,但春晚語言類節目推動相聲出現發展高峰乃至帶動曲藝發展的重要作用應得到正確評價。如今,曲藝演員或曲種有沒有在各級春晚登臺,仍影響著對其社會價值的評價,更能證明馬季等老一輩曲藝家的高瞻遠矚。
春節是最富有中國特色且最為隆重的節日,以漢語為載體的語言類節目是最富有中國特色的文化符號,二者的完美結合放射出了中國文化的耀眼光芒,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隨著時代的發展,春晚語言類節目的功能定位被賦予了更多內容,在陪伴國人快快樂樂過大年的基礎上,更加強調“藝術性、思想性、觀賞性”的統一以及價值觀、思想觀的引領。演出人員也由舞臺表演見長的曲藝演員、戲劇演員過渡到了高流量的影視演員。從傳達效度看,節目功能只有真正傳達到接收終端才能夠得以實現。從春晚采用直播方式的現場感分析,經過舞臺磨礪的曲藝和戲劇演員更容易把握演出火候,取得良好的現場演出效果,吸引屏幕前受眾的欣賞,他們擔任春晚語言類節目演出也就更為合適。而且電視傳媒有著推出新人新作的職能,春晚又是個萬民同樂的舞臺,讓更多的中華文化亮點得以展現,值得期待。從推出新人新作的角度,有更多優秀的曲藝演員、曲藝佳作登上春晚舞臺,應是今后春晚語言類節目有待解決的突出問題。從春晚語言類發揮功能的有效性、持續性考量,節目文本需要和人民生活再近一些。從創作實際看,沒有和人民同吃同住的體驗,類似于“接著忽悠”這樣的臺詞是寫不出來的。保持人民語言的鮮活與親切,推進語言類節目人民性特點的提升,語言類節目發揮的社會功能作用會更加強大。
注釋:
①賈振鑫:《文藝晚會藝術原理與策劃實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頁。
②朱寶賀:《電視文藝編導藝術》,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6年版,第9頁。
③李慶山、李敬:《中央電視臺24屆春節聯歡晚會臺前幕后》,中國黨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2頁。
④泥子、善良、偶然:《21年春節聯歡晚會內部消息》小引,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2頁。
⑤鐘敬文:《民俗學概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13頁。
⑥李慶山、李敬:《中央電視臺24屆春節聯歡晚會臺前幕后》,中國黨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3頁。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