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地球

陳譽萌

引子

當地球人收到那束激動人心的信號波時，已經是深秋了。但落葉不會漫天飛舞——像一百零幾年前那樣浪漫，現在地球上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的覆蓋率已達98％，剩下的那2％則是僅存的針葉林。沒有了嚴寒與酷暑的交替，沒有了干燥與濕潤的更迭，只有無窮無盡的高溫熱浪此起彼伏。外面的世界像剛出爐的布丁，在被熱浪拍打得頭暈目眩的人們眼中搖搖欲墜。

但是——一個地球人在鏡像空間向地球發來信號波？

01

少年躺在床上，望著那塊銷魂的天花板，神情十分黯然。左手邊的咖啡無辜靜待，偌大的屋子只有床頭的臺燈還在亮著。挺整潔的一個屋子，沒有堆成山的草稿紙，沒有漫天飛的衣服褲子，也沒有摞成金字塔的書——事實上，他壓根就沒多少本書。

唯一的植物是一盆有點褪色的仙人掌，旁邊還悄悄依偎著一小盆多肉，那是去年一個轉學生送給班里每個人的禮物。兩盆可有可無的小東西被擠在窗臺的最角落，默默垂著頭。

無聊啊，少年心想，睡不著。但他執意不去拉窗簾。得抑郁癥的人才會去拉窗簾。分針畫了一個又一個圓，卻沒能成功地吸引他的注意力。現在是凌晨兩點。為什么睡不看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失眠是老朋友了。他將看向窗外的目光拔出來，再次嘗試閉上眼睛……

“何炬！58……”

“何炬你怎么會考這么低啊……”

“何炬你不應該考98嗎……”

老師和同學的聲音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自然地響起，相互交織，將他的大腦攪成一團又一團毛線。

現在他知道自己為什么睡不著了。原因很簡單，他不愿意面對。

苦笑一下，他滑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周六，何炬一覺睡到了十點鐘，這在他的身上是少見的。窗簾開著確實有好處，醒來時可以在夜與晝之間切換得更自如一點。回頭望著寫得密密麻麻的作業本，心想現在也沒心情做，上午僅剩的2個小時時間不如干點什么別的。

有什么可干呢？

何炬起身下床，打開衣柜隨便抽出一套藍色衛衣和牛仔褲胡亂套上，用冰水沖了一下臉，坐在桌前，靜待手機開機。

2035年，游戲常駐用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除了9歲以下的兒童外，幾乎每個人都刷兩局。《王者》《原神》這些游戲已經過時了，21世紀30年代的人們幾乎每個人心里都藏著一個太空夢，因此一款名為《飛向太空之眼》的游戲尤為流行。玩家打開游戲頁面，邀請一到兩個好友組隊，在工具后援箱里選不超過12kg的裝備，然后被隨機投放到宇宙的一個地點進行考察與生存。15分鐘游戲自動結束，接著就是輸入考察結果組成自己的太空數據庫。設定蠻激動人心的，已經火到幾乎人手一臺“太空游”游戲機的地步了。

“哥們兒，有時間沒？”何炬給他僅有的朋友白循發微信。

“有，剛起？開局唄。”

任何發給白循的消息都能在5分鐘內得到回復，何炬對這一點還是頗為自豪的。

02

陽光刺進屋內，射得何炬不敢睜眼。他摸索著拉上窗簾，跌回轉椅長舒一口氣。他的鼻梁很高從眉心到鼻尖一氣呵成，不帶半點茍延殘喘。嘴唇薄得像削過的冰片，顯出一點淡淡的蒼白。眼睛離得不近不遠，只是眼眶狹長，眉毛纖細，不知不覺間流露出煙霧似的愁容。他的目光投向日歷，再次確認老爸老媽不會回來——事實上他不用確認，因為自從父母離婚后各得新歡，他們承諾過的每周日回來看他一次就成了泡影。

他使勁搖了搖頭，將這些垃圾般的想法從腦海里趕了出去。他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起身走向屋子的角落。角落里堆著一套藍白相間的裝置。

何炬曾經掂量過這套裝置有多重。結果15.4斤，真的很重。21世紀30年代中期了，玩游戲還不得動點真格？這是游戲團隊三年前研究出來的“太空仿真裝置”，裝置里裝有熱能感應器，輻射反彈棒，胸前是一塊小光屏，光屏里呈現的數據會導入玩家的智能眼鏡里，包括一切分析，加載過程。此外，氧氣、水、食物都儲存在身后的應急背包里；太空手套上有一系列的應急按鈕，在“升溫”“降溫”“抗電”“防水”“加重防風”等各式按鍵中間，有一個超大并漆成鮮紅色的凸起的圓盤，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字：

退出。

他數過了，這是他第399次戴上太空仿真裝置。突破了400大關，他就升級成高檔玩家了。想到這里，不禁有點小激動。

熟悉的感覺開始在周身蔓延。捂上頭盔后的窒息感已經開始消失了，靴子底部的熱能傳導器亮起了燈，全身自下而上地溫暖了起來——為了適應宇宙中的超低溫；胸前光屏呈現出“loading”的字樣，同步傳送到已經開啟工作模式的智能眼鏡上；手套上的功能擅自亮起了花花綠綠的燈，有的長亮，有的在有規律地閃……一切準備就緒。

一股無來由的水霧從右臂肱二頭肌所對的裝置部位突兀地冒了出來。壓力被釋放后，一塊黑色的金屬板向前挺進，露到了裝置外，并射出幾條鋼絲一般的紅外線，分別連接到身上的熱傳導器和地板上的坡面感應板上。

座椅被抬高了。他識趣地閉上眼，座椅停止升高的那一剎，他倏地睜開眼——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部分內容——眼下已經身處潔瀚的星海了。

他獨自操縱著飛船。這是“玩家培訓”時要求掌握的必備技能，雖然他覺得有點多余、瞥向后視鏡，被一束光晃過，他知道，白循馬上到了。

“您好，現在您正乘太空艦在距星際沼澤十萬千米的位置。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請您在沼澤邊緣進行考查，禁止深入腹地。”一個富有磁性的提示音縈繞在耳畔。何炬身旁是穿工裝褲，鼻梁上架著一副銀框眼鏡的白循。星際沼澤出現在可見范圍內了，雖然遠遠看起來只是像一片空曠的虛無。

飛船漸漸逼近。

何炬抽出座艙下面的一張通關必備資料，“老白，幫我把控一下航向，我看下這張資料。一會兒咱倆換。”

白循接過何炬手里的操縱桿，盯著眼前大大小小的儀盤。何炬開始瀏覽手中的資料。

“星際沼澤，又名星際泥潭，宇宙中最危險的地帶之一。目前沒有科學能解釋它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可能下面是一片未知的灰色地帶，可能是一片沒有人能脫逃的汪洋大海，也可能是一片宇宙煉獄——不排除底下是天堂的可能性。曾經有5個國家秘密派出艦隊實地考察，但抵達目的地后全部失聯。

“星際沼澤在星際颶風的作用下形成。星際颶風是一種威力極其大的宇宙現象，它吹散在軌道上運行的某些小質量行星和隕石，裹挾著它們一路向前狂奔。當風力減弱時，行星和隕石就會靜止在風力減弱的地方，形成一個巨大的引力場。引力場里的暗物質超過197萬億噸，一切物質在沼澤內都是不斷流動的。

“為什么沼澤下面的事物無法預測？颶風在宇宙中疾速前進的同時，由于其極大的威力與釋放出的巨大的能量，會造成時間和空間上的扭曲。此時千億萬億的時間因子和空間因子被擠落，像蒲公英種子一樣隨風在宇宙空間里肆意飄游。因子是有散后重組的特性的，因此當沼澤落停形成后，一個全新的時空組合極有可能出現……”

何炬遞給白循這張紙。距離目標還有三萬千米。沼澤的輪廓已經清晰地顯現出來了。

03

眼前不就是一片在星空中流動的萬花筒嗎？

沼澤的邊緣是飛速運行的隕石，速度肉眼可見地快。令他們驚奇的是，沼澤是有邊緣的，這在宇宙景觀里是極其，極其罕見的。特制眼鏡（相當于一架望遠鏡）可見范圍內就包括沼澤的邊緣。這么多行星，隕石和所謂的時空因子攪在一起卻能看見邊界，這至少說明了一件事：沼澤的縱軸長度難以想象。

沼澤的中間像是口巨大的鐵鍋，黑得十分刺眼。下面的世界會很誘人的，何炬這樣想，然而他忽然記起來自己是在虛擬世界。星際沼澤有一圈璀璨的邊界，而中部則是深不可測的一片復雜的純黑的空白。整個沼澤像一個……巨大的花圈。

何炬無緣由地想起了自己昨晚的不眠夜。當時他盯著那塊銷魂的天花板，卻沒有看它。他想知道的是天花板后面的東西，現在他同樣想知道星際沼澤后面的東西。

白循已經在拿裝備準備勘測了，引力測量儀，大氣成分分析表，地質鉆探棒……他突然發覺好像只有自己在動。

“小何？小何？小何你想什么呢？準備呀？”

他上前搖了搖恍然若夢的何炬。

何炬一下子回過神來，“啊……抱歉，今天狀態不太好。”

“沒事兒，繼續干。”白循拍了拍何炬的肩。

何炬也開始準備，安全繩，強力鉤，元素解析器，數據整理屏……

“老白，問你一個事兒。”何炬忽然打破了寂寞，把白循嚇了一跳，“你爸你媽在家嗎，現在？”

白循一下子給逗笑了，“我們家周末向來都在。但是今天老狗出差去了，下周二回；老貓去她閨蜜家了，一般得待到晚上八點。怎么了，突然對你兄弟的家事感興趣，居心巨測？——你怎么還一臉輕松的，想半夜趁火打動？

“我就隨便問問！”何炬也笑了。

又是片刻的沉寂。

安全裝備已經戴好了，兩個男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在沼澤邊緣上走走停停。

“老白？”

“啊？小何你怎么今天有點神神叨叨的。”

“不是，跟你說個正經事兒。”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正經事兒。”

“不是，真是正經事兒，你聽不聽？”

“講啊！又沒封住你的嘴。”

何炬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幾個字，

“我想去沼澤腹地看看。”

04

白循嚇了一跳，“哥們兒，一直都以為你是個沉穩的人，今天才知道你這么瘋狂……”

何炬仍然一臉嚴肅：“你想去嗎？”

“如果我不去的話……”

“也可以不去，沒關系的。”

“我可能會失去你這個朋友。”

“有那么嚴重嗎？這不是虛擬世界嗎！”

“對不起啊。”白循忽然低下頭，雙手來回不安地搓著。

這回輪何炬嚇壞了，“說啥呢？”

“我有一件事瞞你很久了。老狗是這家游戲公司的……CEO。”

“你不是說小職員，月薪八千嗎……”何炬有點無語。

“真的很抱歉，不過我主要想說的不是這個。我知道很多這個游戲的潛規則。你不是一直覺得玩家培訓很多余嗎？知道某些事情后，你就會發現這個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一點也不多余。”

“和這件事有關的？”

“有時候……如果你不按提示音說的做……就有可能滑入游戲場景，然后原地消失，從此人間蒸發。

何炬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一幅幅他想進行反常規操作時白循不斷勸阻他的畫面，可何炬從心底來講不太在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偶爾在意——比如昨晚的失眠，但大多數時候他不在乎，反而他對于白循的一片真誠還很感動。對他而言，唯一不變的有兩樣東西，一樣是旺盛的好奇心，而另一樣，是失眠。

“謝謝你兄弟。我不會在意的。說真的，我很喜歡現在的坦誠。但是游戲為什么會有這樣奇葩的潛規則呢？”

“雖然我和老狗的關系維持得一直不錯，但有些東西他就是不肯告訴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復告誡。他們那個高維物理研究所，總是研究一些很玄乎的東西，那個基地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猜說不定在平行宇宙里。所以這是為什么，具體我也不清楚。”

“我想的是這樣的。根據剛才那份資料，如果穿過沼澤——我感覺，就會進行一次時空穿越。你好好琢磨琢磨。”

又是片刻。

“炫！”白循在片刻結束的剎那夢幻般地說。

05

兩人已經準備跨出穿越沼澤的第一步了。像即將上戰場的戰士一樣。不同的是，對面的敵人是未知的。沒有飄揚在半空的旗幟，沒有在風聲中依然凝聚的號角。沒有幾乎成CP標志性的相視一笑，偶像劇里的俗套劇情在戰士身上永遠不會上演。

一步。

提示音在預料中響起：“請玩家遠離危險地帶。”

兩步。

“再次警告：請玩家遠離危險地帶。”

三步。

“請玩家遠離危險地帶，不然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四步。何炬感覺到白循的手哆嗦了一下。

“老白！我叫什么！”何炬大聲喊。

“啊？！”

“我的名字！什么！”

“何炬啊……不對，何懼！”

六步。七步。八步。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請玩家注意：您還有了秒滑入游戲界面……3，2，1。”

一瞬。何炬的頭像是在一根又長又窄的鐵管中被氣流按著飛速向下掉落，咽喉處仿佛勒了一根繩子，呼吸極度困難。腦門和后腦勺分別擦著鐵管兩側；風聲在耳邊呼呼怒號，何炬不禁在想這根管子到底有幾億米……

哐。這折磨人的一切在一個意想不到的瞬間停下來了。空氣猛然被抽走了，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套上面罩，于是空氣在凝固中又流動了起來。他們正在星際沼澤離中心五米遠的地方。腳下軟綿綿的，墊著的東西似有似無，卻能撐起兩個15歲男孩的體重。同時，什么東西在隱隱地流過他們的身體。此時的感覺就像是要飛起來，而總能準確地固定在“地面”與“天空”若即若離的一線間——像被細線栓住的氣球。

“老白？”何炬剛適應了現在的環境，便趕緊喊白循。

“這兒。”白循有氣無力地回答。

“還行？”

“嗯。頭被擠得有點蒙。早知道咱們兩個開太空艦過來了。”

“太空艦不得把那根管子擠爆了。”何炬忍住笑。

“那現在是什么？人肉裝甲部隊？”

“你要想這么叫就叫唄。休整幾分鐘先。都走到這兒了，干脆再賭一把。”

五分鐘后，兩個身影又齊刷刷地站起來，準備邁出那歷史性的一步又一步。

06

沼澤中心正張著血盆大口等著他們。沼澤中心隱隱約約地冒著點點火星，像一口蓄力的油鍋。油鍋下面，是被談論爛了的未知。未知有很多種，聽起來很玄，但其實就貫穿在生活的每點每滴中。便利店里的酸奶口味，娃娃機里的各種布偶，麥當勞里的冰淇淋盲盒……眼下要面對的未知，和平時面對的無法預料的事情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別。無非一個是站在更難以接觸到的宇宙層次上。

何炬和白循各自在心默默期待著，祈禱著，興奮著。跨出一步又一步。此時的世界完全為兩個少年靜止，呼吸聲被面前盲盒中的事物打散，耳邊不斷回響著嗒——嗒的幽幽的腳步聲。

終于，腳尖離沼澤中心只有幾厘來了.可能世上最難跨出的是第一步，但最后一步在某些情況下就會變得比第一步還異常艱難。

啪！他們做到了。身子開始不斷向下墜落，速度一直沒有變，甚至連風都沒有。他們之前的推測是正確的，沼澤確實近乎圓柱體，下墜的過程中能看到圓柱體內壁炫麗多彩的依然在流動的各樣顏色，五彩交織成的夢幻晃得人神情迷亂。身體像是在運動，又像是靜止著，就那么漂浮在空中……頭發胡亂地拂在空中，發絲俯沖而下，敏感地指引著下面的方向。整個下墜的過程持續了12分鐘左右。接著，黑暗把他們拽出了奪目的光彩。

當他們還沒來得及意識到自己穿過了沼澤時，腰間就像是猛然吸附上了一塊磁石，與另一塊磁石馬上要吸在一起——于是速度陡然增快，風聲又在耳邊重新響起……

砰！他們落在了另一個星球上。

幾十秒后，何炬大口喘著氣醒來，環視周圍的世界。令他驚愕的是，這里很溫暖，腳下是濕潤的土壤。不遠處就有幾叢野花，走近一看，是潔白的洋甘菊，周圍綠草星星點點，裝飾著工地，映襯著野花。抬頭向天空中望去，左邊一輪芽形的明月，而右邊的天空已經微微出現了一圈奶白的暈，染白了晨曦。

一個地球。

白循此時也揉著眼睛醒。他起身，發現何炬正盯著他。他皺了下眉，“這么看著我干嘛？怪麻的。”

“我們好像掉到平行世界里了，不信你看。”

身后的太陽正冉冉升起，發出刺眼的金光。

07

兩個男孩此時正躺在草地上，享受許久未曾享受過的陽光的沐浴。剛才的經歷太刺激了，以至于兩人都有點驚魂未定。陽光有時可以治愈一切，驅走心中籠著的薄薄的陰云。白循摘下銀邊眼鏡——這對于他來講是少有的，大膽地睜大眼朝遠方望去——

朦朧中，一個人影出現了……他來不及戴上眼鏡便嚯地跳起來，“老爸！”

那個人影忽然停住了，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白循。他的輪廓隨著白循眼鏡的架上鼻梁而清晰起來，和白循一樣的銀邊眼鏡，棱角分明的臉……

“叔叔……”何炬也有點蒙圈，站起來，不自覺地拍了拍腿上的塵土。

白循爸爸白倫很快恢復了冷靜。他快步走向兩個震驚的男孩，沉聲問：

“你們兩個在這里做什么？”他把頭轉向白循聲音中滿是擔憂和責備。“我在家不是警告過你很多遍嗎？”

“沒有叔叔，”何炬搶著說，“和他沒關系。是我叫他打游戲恰好被分到星際沼澤，我看了那張資料之后誤以為會發生時空穿越，然后……”

白倫嘆了一口氣，打斷了何炬：

“好了好了，已經成這樣了，我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

“老爸你在這邊干什么？”白循在一旁插話道。

“沒……什么。”白倫有點支吾。

“說吧，我們都已經站在你的秘密基地面前了。”白循的語氣有點不滿。

“確定要知道？”

“那不是廢話，老爸你以前可沒這么廢話。”

白倫又嘆了一口氣。

“好……吧。那你們兩個滑頭得保證不向任何人說起。”

“保證！快說吧老爸。”

何炬同樣目光灼灼地望向白倫。

08

“你們一定以為我們正處于平行宇宙中，其實不是的。現在這個地方，叫鏡像空間。它和平行宇宙的區別在于，平行宇宙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客觀存在的，而鏡像空間則是人……”白倫望向白循不信任的目光，趕忙解釋道，“……是我們研究所幾代人的努力創造出來的。至于為什么會在違反游戲警告后滑入游戲場景，這和創造出鏡像空間有很大關系。我們研究了很多年才找到創造鏡像空間的最有效辦法——通過一個東西，叫硬件解碼器。硬件解碼器的原理我暫時說不清楚，需要很多高數、微積分和量子力學的知識；硬件解碼器在虛擬世界中可以實現任何你想要的，只要把想要的東西編成代碼。只要喚醒硬件解碼器，就可以自動進入虛擬場景。所以我們做了這個游戲，讓硬件解碼器發出警告，只要一違反規定硬件解碼器就會被喚醒，結果你們剛剛也經歷過了。”

“叔叔，我有個問題，”何炬突然開口，“那么多玩家，違規的難道不會出現嗎？還有，為什么非要創造一個鏡像空間呢？”

“好問題。”白倫贊許地看著何炬，“這就又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了。地球聯邦調查局有一份絕密報告，內容我不能透露，只能簡單地告訴你們地球可能在2260年左右基本喪失功能。所以我們緊鑼密鼓地計劃移民。而考慮到浩瀚的宇宙空間，是一個不可逾越的距離，地球移民到鏡像空間是唯一實際可行的選項。還有一點，這幾乎是最重要的一點，沒有之一。”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在鏡像空間里時，地球上的你還存在著。當你滑入游戲場景后，你就是兩個你了。這也是移民的一項主要認知顛覆。你甚至可以理解為，一個你在地球上等死，而另一個你，在鏡像空間里重獲新生——你和你之間沒有任何的關聯。所以那些違規玩家全部生活在這里，包括我，包括你媽媽。”他無奈地望向白循。

“為什么不告訴我！”

“不想讓你這么早就面對過于殘酷的現實。”

“叔叔，還有一個問題。”何炬猛然開口，”這里會出現時空異常嗎？”

白倫顯然很驚訝，“有一小部分，大約是半徑10米的一塊正圓地。那里1小時等于地球10年。原理我們都還不是很清楚，推測是由于鏡像空間中的太陽輻射點過于聚焦，形成光道輪回，以致時空異常。你又有什么想法？不然無緣無故問這個。那里可是禁區啊。進去的權限只有我有。”

“……我想去看看。具體原因后面解釋行嗎？”

09

停在時空異常區外10米遠，白倫首先停住的腳步，“前面就是，你想干什么？”

“第一，向您表示歉意，我就是想確認一下這個地方到底存不存在。第二，源于我的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想讓未來生活在快要毀滅的地球上的人類也通過這種方式到這里生活。因為我不忍心。游戲很可能在一百多年后就消失了，但那時的人類怎么辦？您甚至可以接他們過來后就關閉現在的游戲通道，至少現在的人類不會面臨天絕，可……”

白倫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想法很簡單。利用時空異常向未來地球人發送信號波，告訴他們一切，讓他們從地球逃離。時空異常區的原理可以和一百年后的人們一起深入探究……”

白循聽到這里，滿是崇拜地拍了拍何炬的肩膀：“兄弟你真行，不愧是我哥們兒。”

一瞬間，何炬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亂撞，如同一只迷失的小鹿。能拯救地球，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今天注定又要失眠了。再一興奮他都差點要發表獲獎感言了，感謝生命中大部分時候都缺席的父母，感謝游戲開發商（實際上是現任地球拯救者），感謝快要毀滅的地球能給他這次機會，更重要的是感謝他的好兄弟白循……這一刻，之前初來時的對升級不到高檔玩家的悵然也蕩然無存了，雖然只剩一次。遺憾在生命面前何足掛齒。

所以開頭的那句話，實質上是錯誤的。

是三個人在鏡像空間里向地球發來信號波。

這樣顯得更合理，與后來到了“沼澤中心”開始穿越，也更加符合我們碳基生命對浩瀚與冷酷的宇宙的認知了。不然，肉身凡胎，如何穿越超低溫、或者時空扭曲的宇宙呢？

葉開老師評：

萌仔空空在科幻小說寫作上，出現了高維度的躍升，真是可喜可賀！這部作品從構思的完整性，到開始寫作與最終完成，達到了極好的統一，是完成度很高的作品，邏輯合理性也超越了以往。原文叫《一個夢》看起來有點虛，根據你的內容來歸納，我覺得或許叫《鏡像地球》？又或者《飛向太空之眼》？一部作品的名字，就像一個人的名字，一定要好好推敲，盡量找到一個更合適、更滿意的題目。在白循與何炬這兩位少年合作的“游戲探險”或“探險游戲”進入到了“星際沼澤”的整個過程中，都顯示出了你的嚴密構思以及有趣的推進。并有效地建構在未來地球生態毀滅的大框架之上——不管怎么說，環保概念目前總是最合理的“中心思想”，而如何讓這個“中心思想”體現出來，就看各自的巧妙構思了。你的第一稿中，兩個少年“進入”游戲的方式不夠高大上，就像是普通游戲，帶著耳機，點擊鼠標，不是夠炫“未來科技”。現在你根據我的建議，

改成了“幾十斤重的”“浸入式”的游戲裝置，這樣顯得更合理，

與后來到了“沼澤中心”開始穿越，也更加符合我們碳基生命對浩

瀚與冷酷的宇宙的認知了。不然，肉身凡胎，如何穿越超低溫、或

者時空扭曲的宇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