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清晨。
那棵高過三樓的香樟樹被截去了樹冠,變成一段特立獨行的樹樁。裸露的傷口潮濕、慘白,像一只失血過多的眼睛。
春分將晝夜平分,也將樟樹一分為二。這一天,時間是公平的,陽光也是公平的,那么,樟樹的遭遇公平嗎?
從此,這棵樟樹將失去木秀于林的機會,不會再林海揚波,隨風輕舞;也會失去鳥雀的依戀和仰慕;甚至必須承受殘缺帶來的痛苦、排斥和歧視。
人們對于一棵失去樹冠的樹樁不再寄予厚望,因為它的不完整。可它仍要與世間萬物共生、共存、共享。它們也必須各自適應因樟樹的改變而發生的一切——從外觀上,樟樹失去了向上的單向生長模式,呈現出斷裂、破損的生命形態。
世間,每一種生命都隱含有兩次或多次誕生,第一次是被動來到這個世界,對世界的認知只停留在事物表面;第二次則是直接或間接所受的挫折或不幸所帶來的一種自我醒悟和自我判斷。生命在“行到水窮處”時涅槃、重生。這時,自我認知、自我精神才真正覺醒。
風再次吹過,速度和力量已無法平衡它們之間的關系。樹樁可以讓風圍繞著自己打旋,并用掌狀的橫截面接住風的俯沖,而風卻很難像抓住枝條那樣,讓樹樁按照自己的方式晃動。
陽光照著樹樁,不再是曾經的枝繁葉茂,不再生成釋放氧氣的二氧化碳。光進入骨骼,讓樹樁開始內觀、內悟、內省,在時間與空間中重新認識自我、定位自我。
沒有了枝葉的擁擠,它學會接納空間的遼闊與物種的豐富;也真切地聽到了來自內心的聲音,感受到生命的內核與多維。
春分,一個人跌入一棵樹樁的“眼睛”。
他看到樟樹一圈圈深深的年輪,在時間的掌紋上延伸,也在他的心上延伸。他要和樹樁一起等,等春風化雨、萬物歸位后,關于這棵樟樹的未來,他們說出的,絕不僅是綠色的蔥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