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被白菜砸了

張國心

牛來水在農貿市場開了一家蔬菜店，從幾百里地外的蔬菜生產基地直接進貨，菜品新鮮，價格實惠，再加上他誠實守信，童叟無欺，口碑很好，生意一直不錯。

這天，他起了大早，開車去進貨，可走到半路車出了故障，趴窩了。他給維修店打電話求援，好長時間修車師傅才來，忙活了大半天才把車修好。

等他到了蔬菜生產基地，已經是大下午了，好賣的蔬菜都被別人拉走了，只剩下了大白菜。雖然這里的白菜心實個大，可畢竟價格低，利潤薄，出手慢，是不適于一次多進的品種，但也不能空車回去，實在沒辦法，他硬著頭皮裝了兩萬斤大白菜。

牛來水把一車白菜拉進市場，立刻遭到同行們的群體吐槽，大伙都說大老遠只拉回一車白菜太不劃算，腦袋不進水的人不能干這種蠢事。

有個叫韓老四的攤主，瞇著小眼睛挖苦牛來水說，不是腦袋進水了就是叫驢踢了。也是巧了，他說這話的工夫，一棵白菜從車上掉了下來，牛來水低頭去撿，又一棵更著實的白菜掉下來，正砸在牛來水的腦袋上，當時就把他砸休克了。韓老四幸災樂禍地說：“你們看看，腦袋又被白菜砸了，這人簡直沒救了！”

牛來水被緊急送進了醫院，診斷是腦血管有了問題，被白菜砸只是發病的誘因，必須住院治療一段時間，要不然就會出現更嚴重的后果。牛來水的菜店不得不關了門，那兩萬斤白菜就堆在后院里。

這些葉子菜如果不馬上出手，時間長了很容易爛掉。這時韓老四小眼睛一瞪，看到了商機。他想，雖說白菜利潤小，可要是超低價進貨，同樣能賺上一筆，就打電話給牛來水，說：“你都被白菜砸成這樣子了，一天半天也好不了，與其眼看著白菜白白爛掉，還不如都轉讓給我，也少賠點。”牛來水知道韓老四是找便宜占，可眼下這個樣子，也只能認了。他一咬牙把兩萬斤白菜以進價賣給了韓老四。這一趟進菜，他不但沒賺到一分錢，還把運費搭了進去，虧慘了。

韓老四手頭還有一些白菜沒賣完，就說：“咱們先簽個協議，我付定金，白菜能不能在你那里暫時放幾天？”牛來水說：“放幾天都沒問題，至于協議定金什么的就不用了。你放心，我牛來水說話算數，吐口唾沫就是釘！”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云。誰也沒有想到，百年不遇的極端天氣突然降臨，大雪鋪天蓋地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地上的積雪足足有半米厚，小區里的人下樓都費勁，貨運物流全癱瘓了。禍不單行，又出現了疫情，更有“封城”的謠言越傳越邪乎，弄得人心惶惶。這時就有一些黑心的商販哄抬菜價，漲價最猛的就是大白菜，由原來的一斤五毛錢漲到了一元、兩元、三元……貴得離譜，老百姓怨聲載道。

韓老四卻高興得合不攏嘴，可他覺得還是沒到火候，還要再等一等，等到整個市場就剩下他有白菜時再出手，賺個缽滿盆滿。

這時有人提醒他：“菜還在牛來水店里，你又沒有交定金，空口無憑，當心有變。”韓老四胸有成竹地說：“不會，牛來水那人我知道，最實在，講誠信，說話算數。”

話雖這么說，韓老四心里也沒底，就急急忙忙給牛來水打電話，說要馬上把白菜全搬運到自己店里，結清錢款，得到的回答卻如同晴天霹靂，“白菜，我不賣了。”

韓老四的腦袋當時就“嗡”了一下，血壓急速上升，但他還是克制住情緒，強裝鎮靜地說：“我明白，我理解，不就是價格嗎？好說，我給你一塊錢一斤。”

“不賣。”

“一塊二。”

“不賣。”

“一塊五，夠意思了吧。”

“多少錢也不賣了！”

韓老四火冒三丈，以前都是他耍別人，現在卻被老實巴交的牛來水耍了，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沖著電話就吼：“牛來水，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平時你裝著正人君子似的，其實也是個見錢眼開、不講信譽的烏龜王八蛋！”把牛來水罵了個狗血噴頭。可不論怎么吼怎么罵，牛來水只有一句話：“不賣不賣，就是不賣了，愛咋咋地！”

韓老四狠狠地說：“你就賺錢住院吧，我告訴你，你腦袋的病多少錢也治不好！”

牛來水也不在意：“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到嘴邊的肥肉沒吃成，韓老四既恨牛來水，也恨自己，恨自己辦事不干脆，只圖免費存放，沒有快些把白菜搬運到自己菜店里。

這天，牛來水腦袋纏著繃帶，早早來到了菜市場，還找了幾個人來幫忙，開始賣白菜。只一天的工夫，兩萬斤白菜就全都賣光了，之后又捂著頭回醫院打針去了。韓老四氣得把牙咬得嘎嘣響，可看到牛來水那病歪歪的背影，心里又說不出來的舒坦。

烏云散去是晴天，災情和疫情很快就過去了，人們的生活又恢復了正常，高漲的菜價也回落下來，大街小巷又充滿了歡聲笑語。牛來水病好了，出了院，重新回到市場，他的菜店一開門，立刻擠滿了人，火得沒法說。

這天打烊后，牛來水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家里走，遠遠看見韓老四向自己走來，他也覺得自己對不住韓老四，沒法和韓老四正面相對，就拐進一條胡同，可韓老四竟然快步追上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說：“前邊是死胡同，你往哪里去？”

“我……”牛來水一時語塞，不知該跟韓老四說什么，“你，你拽我干什么？”

“有話說！”

“有什么話你就說唄。”牛來水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韓老四不容分說，把牛來水拉進了一家小館子，要了幾個硬菜和一瓶好酒，恭恭敬敬給牛來水斟了滿滿一大杯。

牛來水心想，酒無好酒，菜無好菜，肯定就是鴻門宴，于是暗里提防，遲遲不肯端酒杯。可韓老四卻舉著酒杯說：“牛來水，你是我的貴人，你幫了我一把，讓我足足賺了三萬元！我知恩圖報，能不請你喝酒嗎？”

牛來水一頭霧水，問道：“我什么時候幫過你？”

“你不賣我白菜就是幫我啊。”

牛來水更糊涂了。

韓老四接著說：“這一回市場監督管理局動了真格的，對那些借災情疫情哄抬物價的人下了狠手，不但沒收非法所得，還處以高額罰款。我算過了，如果你把兩萬斤白菜賣給我，今天被罰的數絕不會低于三萬。我沒被罰三萬，不就等于賺了三萬嗎？”

牛來水笑了，說：“要是為這個，這酒我喝！”

其實，當初牛來水心里比誰都清楚，就憑韓老四的品行，一旦兩萬斤白菜落到他手里，就能賣出個天價來，坑害無數人，自己也成了不法商販的幫兇。

可這家伙滿腦袋都是錢，根本無法和他溝通，只得“不講誠信”，單方撕毀了口頭協議，犧牲了自己“聲譽”，保證了那些優質白菜沒有變成“黑心菜”。牛來水大病初愈，韓老四只勸菜不勸酒，自己卻喝得酣暢盡興，趁著酒興，他說出了心里話：“你以災情前的價格賣白菜時，我還認為你是天下最大的傻瓜，現在總算明白了，你一點也不傻，看看你現在的生意有多火，多少人都繞著彎去你的店里買菜，不想發財都不行。白菜白菜，發財發財，原來你是被‘發財砸了腦袋，哈哈哈……以后，我就跟你學了！”

不打不成交，從那以后，韓老四和牛來水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