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蘇軾夜不能寐

王靜初

那一天，出奇的陰。

黑云壓城，愁煙滿布。明明正值六月，狂風卻忽然呼嘯襲來，揚起漫天沙塵。街道上只有零星數人，都夾著匆忙的腳步，“咚咚”的碰地聲中裹著雜亂。大雨就要來了，風云已被壓抑了太久，只等今朝“倒傾鮫室瀉瓊瑰”。

所有人都在躲，只有他，明知驟雨沖他而來，卻放慢了腳步。

只有他，面帶苦笑，藏著心中分明已滿溢的痛苦，和著嘴間濕潤的微澀。種種痛苦，都一齊被他生咽了下去。

那一天，蘇軾夜不能寐。

“傳朕旨意，立逮蘇軾，收烏臺候審！”皇上下旨立逮蘇軾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大殿里。鎏金的龍椅下，散落著那不堪一擊的泛黃的書稿。上面的字體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翻飛的撇捺，似在申冤、在控訴、在幽泣。這是他答謝上表的文章，卻被人誣陷為“謗訕新政”。

蘇軾似乎預感到了什么，今天他出奇的沒有吟誦自己的新作。院前的茉莉泛著清香，裹著潔白。昨天還開得正艷，今朝卻齊齊歪下了腦袋。蘇軾沒有像往日一樣親自為它們澆上水，他立在庭中，不斷摩挲著自己執意換上的官服。朱衣朱裳，強烈的預感驅使著他再一次穿上它。他閉上眼，耳邊是老父的教誨：“軾，是車前的扶手，取其默默無聞卻扶危濟困，不可或缺之意。你要永遠做到這點……”當年的一門父子三杰，蘇軾與父、弟一起名滿京城。他記得那夜自己與弟弟喝陳酒的滋味，香醇怡人。摸著御賜的官服，喜悅的淚珠不受控地落下，他永遠記得那味道，濕潤的微甜。幾載春秋，蘇軾愈發珍惜自己做官的機會，銘記心中的理想。這幾年，他走得坦然、走得無悔。“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他堅持知行合一，堅持為民著想。哪怕站在變法的對立面，他仍堅守著自我，他一直在努力，從未放棄過……

“砰砰砰”，沉重又尖利的砸門聲將蘇軾從回憶中喚醒。他似乎已然了悟，沖著正準備前去開門的童仆擺擺手，整好衣襟徑直走去。當與門外無數雙嘲諷的眼睛對上，當看到官吏手中高擎的枷鎖，他什么都沒有說。天陰了太久了，他知道這場積蓄了太久力量的雨一定會下。只是沒有想到竟會這么快。他本想穿著這身官服一輩子，可實際境況，卻也只是如白駒過隙的短短幾載。罷了罷了，緊閉雙眼，伸出雙手。枷鎖“咔”地一聲被鎖，蘇軾的心也在那一瞬間破裂。

一切的一切，都在理想被摧毀的那一刻碎的體無完膚。淚，還是滑了下來。滴滴滾燙，灼著他千瘡百孔的心。雨，大顆大顆地落下，肆虐了六月，腐蝕著眼前人的心臟。

“終于結束了！”枕著獄中枯草，他對著窗子嘆了一口氣。雨停了，云端鉤著一彎新月。月光皎潔，它定不懂他此刻的憂傷。無奈夜長人不寐，懷著心事，蘇軾輾轉難眠。朱衣被褪，囚服散發著令人生厭的味道。他起身，一拳打在墻上，全然忘了疼痛。“難道我真的就這樣被打敗了嗎？我真的要這樣退卻嗎？”隨著內心一遍遍地追問，蘇軾心中答案已明。他想起了周郎，羽扇綸巾，大江東去，流不盡豪情。他似與周郎一起臨江而立。周郎問：“愿退否？”他未答，閉上眼，人生如夢，理想的浪潮一遍遍沖擊著他的心房。高墻雖高，關不住他報國的忠心；敵人雖強，嚇不破他無懼的膽魄。不，不能退，堅決不能退。蘇軾猛地睜開眼，大吼：“不，絕不退！”聲音太大，嚇跑了窗外枝頭上停留的烏鴉。窗內，一個人在笑，很大聲地笑。笑中沒有痛苦，笑中滿是希望。蘇軾眼前，山河錦繡，歲月靜好。“水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蘇軾心中滿是豪情，窗外，東方泛起了第一抹魚肚白。次日來臨，蘇軾迎著朝陽，身姿愈發穩重。

那一天，蘇軾夜不能寐。他終從自己的憂思中走出，重來又如何？深深凹陷的黑眼窩，遮不住蘇軾滿面的悅色。

窗外，雨過天晴，惠風和暢。窗內，壯志滿酬，踔厲風發。昨日的煩惱皆被拋至腦后，“蔽虧星曜已往事，調燮寒星將來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引人入勝的開頭，發人深思的結尾，通篇讀來，感受到作者的用心和認真。文章以獨特的視角講述了蘇軾“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的歷史事件，作者從景色、人物、氛圍、心理描寫等細節處著眼，運用豐富的想象力描寫，讀來如同坐上了時光機，跟隨作者的腳步穿越到歷史的長河中，似與蘇軾感同身受般。文章運用生動、流暢、細膩的語言，并結合比喻、擬人等修辭方法，從頭至尾一氣呵成。縱觀全文，思路清晰，行文嚴謹，不乏精妙語言，娓娓道來蘇軾這段遭遇。即便如此，蘇軾依舊堅持自己所想，不愿隨波逐流；依舊躊躇滿志，笑對明天。文章結尾呼應題目，立意深刻，實屬點睛之筆。希望作者可以再接再厲，若能在結構上過渡得更自然緊湊些，相信會更好。

（編輯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