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和野獸

有時候我想，那些野獸，是不是也是一些孩子，

因為被懲罰而自我放逐到小島上來的？

想想你的少年時代，有沒有和野獸在一起的時刻？如果有，那是在何時，因為何事？

在很多家長眼里，書要給孩子帶來安全感，讓他感覺到快樂、幸福、美好，桑達克卻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孩子內心強烈的情緒，比如憤怒、不安、掙扎，以及痛苦。

在他寫的一本《野獸出沒的地方》中，小男孩麥克斯因為惡作劇被媽媽懲罰，關在房間里，不能出來。在對媽媽的憤怒中，麥克斯讓房間長出一片樹林，藤蔓爬滿天花板，四壁變成曠野，汪洋大海上漂來一只“麥克斯號”小船。麥克斯坐上小船，揚帆出海，去到了野獸出沒的地方。

那真的是一群野獸啊！在月光下，麥克斯跟著它們大吵大鬧。這有些可怕，也有些神秘。野獸張開可怕的牙齒，露出可怕的表情，作出可怕的動作。在好幾頁，我感受到憤怒，我感受到強烈的情緒，這和很多甜膩膩的小清新繪本不同，和那些所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生活不同，它有著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我是野獸，我要吃掉你”，當小男孩穿著裝扮成野獸的衣服，對著媽媽說出這樣的話時，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但小男孩的心里，何嘗不住著一只野獸？而作為成年人的我，若干年后在讀到它時，也被觸動了。我不也是書中的小男孩麥克斯嗎？我也有好幾次想大叫，想跑出去，離開所有人，去到野獸出沒的地方，去做一只野獸，去和野獸玩耍。

憤怒是反抗，逃離是反抗，嚎叫是反抗，幻想是反抗，去做一只野獸也是反抗。

有意思的是，我們都不愿意和野獸為伍，但小男孩麥克斯除外。他去了那里，還和它們一起玩耍。可怕的野獸不但沒有吃掉小男孩麥克斯，小男孩還戴上了一頂王冠，穿著野獸的外套，他好像就是野獸。事實上，他是野獸之王。

有一天他感到孤單了，于是遠離野獸，回到家里自己的房間，媽媽給他準備的飯還在等著他。

這是這個繪本的最后一頁，也是整個故事的結束。有時候我想，那些野獸，是不是也是一些孩子，因為被懲罰而自我放逐到小島上來的？和麥克斯不同，它們沒有回去，因為沒有一份愛，一份牽掛召喚它們回去，讓它們重新變成小孩。

在《野獸出沒的地方》中，媽媽的飯是一個隱喻。媽媽盡管會生氣，會懲罰自己的孩子，但媽媽仍然愛和牽掛自己的孩子。全天下所有愛孩子的媽媽都是這樣。

美國著名詩人金斯堡曾在一首紀念他媽媽的長詩《祈禱》里，提到了媽媽寫給他的遺書，內容是：“鑰匙在窗臺上，鑰匙在窗前的陽光里。孩子，結婚吧，不要吸毒。鑰匙就在那陽光里……”

這封遺書和《野獸出沒的地方》中媽媽的飯一樣打動我。因此，《野獸出沒的地方》也不僅僅是寫給小孩子看的繪本，成年人也值得花上半個小時，去仔細品味這本書散發出的獨特魅力。當一個人歷經劫難，走到生命盡頭，回想起曾經的歲月，是否會想到媽媽的飯曾在某個午后在窗前等著一個浪子回來？

這個繪本還值得一提的是，開頭是黑白圖畫，隨著故事的進展，內容由黑白過渡到彩色，直到彩色畫面越來越多，最后充滿整個頁面——麥克斯在野獸國宣泄自己的情緒，而當他平靜下來，彩頁越來越小，到了最后一頁，麥克斯回到家里，看到了媽媽給他的午飯。這時麥克斯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復，彩色畫面徹底消失，變成黑白，變成一張白紙。

作者兼繪者桑達克是想以此說明什么呢？他是想說，一個可怕的世界比一個真實的世界更美妙、更有想象力嗎？還是想說，人盡管無時無刻都在恐懼和無望中，但也充滿希望，充滿顏色？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