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學出版(二)

練小川

摘 要：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校長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不僅開創了美國研究型大學，也推動了美國現代大學出版。19世紀末，美國大學受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的啟發，出現第一波大學出版社創建熱潮，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和加州大學出版社相繼創立。20世紀初，出現第二波大學出版社創建熱潮。

關鍵詞：研究型大學 大學出版 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

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官網有這么一段介紹：“美國第一家大學出版社于1878年在美國第一所研究型大學成立。”[1]這兩個“第一”都要歸功于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Daniel Coit Gilman）。

一、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

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于1852年獲得耶魯大學地理學學位。在耶魯大學，吉爾曼與安德魯·迪克森·懷特（Andrew Dickson White）成為同學（懷特于1868年創立康奈爾大學和美國第一家大學出版社——康奈爾大學出版社）。從耶魯大學畢業后，吉爾曼和懷特一起前往歐洲游歷。吉爾曼在俄羅斯圣彼得堡的美國大使館擔任隨員，1854—1855年在柏林大學學習哲學。從歐洲回來，吉爾曼在耶魯大學工作17年，擔任圖書館員、地理學教授，并受聘參與修改《韋伯斯特美國語言詞典》（Webster’s American Dictionary of the American Language）第三版，最終成為該版的共同編輯。吉爾曼還參與創立了耶魯大學謝菲爾德科學學院（Sheffield Scientific School）。[2]

1872年，吉爾曼應邀擔任加州大學（今天的伯克利分校）第二任校長。吉爾曼深受德國大學模式影響，試圖在加州大學推廣德國大學模式。

德國大學模式被稱為洪堡高等教育模式（Humboldtsches Bildungsideal）。洪堡高等教育模式來自德國哲學家、教育家威廉·馮·洪堡的學術教育概念，其核心思想是將研究和教學相結合。洪堡模式強調研究生教育和教師科研，允許學生選擇自己的學習課程，這對后來的研究型大學產生了重大影響。

吉爾曼在就職演說中闡述了他的辦學理念。他認為大學應該將科學研究提升到與語言、歷史、文學和藝術研究同等的水平：“鼓勵對巖石、海洋、土壤、空氣、太陽和星辰進行最徹底、最持久的探索；在光、熱和磁力中，在植物和動物中，在人體中發現真理。”[3]但是，吉爾曼的辦學理念在1872年是激進的。當時的美國大學，如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效仿英國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模式，以本科生教育為主，本科生大多學習古典課程[4]，學校注重傳授知識，不鼓勵教師通過科學研究發現新知識。早期大學完全是教學機構，教師只顧上課，不做研究。

在加州大學，吉爾曼注重科學研究的辦學理念不被接受，工作受到各種干擾。1875年，吉爾曼辭職，去巴爾的摩參與創建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并擔任了第一任校長。

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美國第一所研究型大學

在19世紀下半葉，出于各種原因，美國許多富豪紛紛出資創立新大學，例如，電報業巨頭以斯拉·康奈爾（Ezra Cornell）在1865年創建康奈爾大學，航運和鐵路巨頭科尼利厄斯·范德比爾特（Cornelius Vanderbilt）在1872年創建范德比爾特大學（Vanderbilt University），鐵路巨頭約翰·霍普金斯在1873年遺贈700萬美元創建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石油大亨約翰·洛克菲勒在1890年出資創建芝加哥大學[5]，1891年鐵路大亨斯坦福夫婦捐贈4000萬美元創建斯坦福大學。

巴爾的摩企業家約翰·霍普金斯（Johns Hopkins）于1873年圣誕夜去世，他在遺囑中捐贈了700萬美元，在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建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和醫院。這筆捐款主要來自霍普金斯擁有的巴爾的摩和俄亥俄鐵路股票，在當時是美國歷史上數額最大的慈善捐贈。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董事會與四位著名的大學校長一起為新大學物色校長，他們是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艾略特（Charles Eliot）、康奈爾大學校長安德魯·懷特（Andrew White）、耶魯大學校長諾亞·波特（Noah Porter）、密歇根大學校長詹姆斯·安吉爾（James Angell），他們都推薦了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

為籌備建校，吉爾曼于1875年返回德國，考察了多所德國大學，包括斯特拉斯堡、弗賴堡、哥廷根和柏林大學。與他在加州大學的境遇不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董事會給予吉爾曼充分的自由，吉爾曼不受教會或政治因素的干擾，能夠根據他的辦學理念去創立一所全新的大學。

吉爾曼創立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是美國第一所研究型大學，明確依據德國模式將研究置于與教學同等地位，強調研究生教育重于本科生教育。1876年秋天，第一批共28名教授與第一批學生見面，其中有54名研究生和35名本科生，第一批教授全部有留學德國的經歷。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是美國第一所通過研討課（seminars）而不是僅僅通過大班授課（lectures）進行教學的大學，也是美國第一所授予博士學位的美國大學。幾年之后，查爾斯·艾略特學習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將哈佛學院改造成哈佛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成為美國研究型大學的典范。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成立25周年時，普林斯頓大學校長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和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艾略特致信向吉爾曼表示祝賀。伍德羅·威爾遜說：“你在美國創建了第一所發現和傳播新知識高于單純教學的大學。”查爾斯·艾略特在賀信中說：“我可以證明，哈佛大學的研究生教育在1870年和1871年起步時都很薄弱，直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典范作用迫使學院的教授們將他們的力量投入到研究生教育。哈佛的狀態也是所有其他渴望創建研究生學院的大學的樣子。”[6]

三、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帶動的美國研究型大學運動使大學出版成為必然。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不僅開創了美國研究型大學，也推動了美國現代大學出版。

1874年底，吉爾曼在接受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董事會的采訪時提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應該以研究生教育為重點，開展第一流的學術研究，為此，他選擇在各個領域中處于領先地位的學者擔任教授，而且他要求這些教授每年必須出版他們的研究成果，以證明他們在專業上的勤奮和成效。

1876年1月，吉爾曼在給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董事會的第一份年度報告中寫道：“大學的威望取決于教授們的成就。正是他們在圖書館和實驗室的研究……他們出版的期刊論文和學術專著，使我們的大學能夠吸引最優秀的學生，并服務于我們國家的智力發展。”1878年2月23日，《晚間公報》（Evening Bulletin）發表了吉爾曼的演講，他說，“沒有印刷廠的大學就像沒有聲音的演說家”，他接著解釋，大學現在不再需要印刷廠，印刷可以在校外完成，但是大學需要出版。只有通過發表自己教師的研究成果，大學才能實現其最高目標，即將知識傳播到大學圍墻之外。[7]

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明確表示，出版不僅是研究型大學的必要業務，也是一份責任，更是一項崇高的事業。

于是，1878年，吉爾曼創立了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他提醒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董事會和教職員：“大學最崇高的職責之一是促進知識的進步，不僅將知識傳播給那些可以每天上課的人，而且要傳播到更廣泛的地方。”[8]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最初是約翰·霍普金斯出版部（ Johns Hopkins Publication Agency），位于大學圖書館內，主要出版校內教師的研究成果。

吉爾曼鼓勵教師創辦期刊，由大學提供資助。董事會投票決定，為每份期刊提供500美元資助（按今天的價值計算約為15000美元），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成為美國第一個資助學術出版的大學。[9]

出版部創立第一年，出版了《美國數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Mathematics）第一期，主編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第一位數學教授J.J.西爾維斯特（J.J. Sylvester）（《美國數學雜志》今天仍舊在出版），第二年出版了《美國化學雜志》（American Chemical Journal），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創始教員及著名古典學家羅勒·吉爾德斯利夫（Basil L. Gildersleeve）創建了《美國語言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從一開始，這些期刊對來自全國的投稿開放，這項規定確保了約翰·霍普金斯的期刊是國家出版物而不是地方出版物。

約翰·霍普金斯出版部于1881年出版了第一本書——《致敬西德尼·拉尼爾》（Sidney Lanier： A Memorial Tribute），紀念這位詩人和音樂家。西德尼·拉尼爾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早期的教員。1882年，著名歷史學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赫伯特·巴克斯特·亞當斯 （Herbert Baxter Adams）[10]推出了歷史專著系列《約翰·霍普金斯歷史和政治學研究》（Johns Hopkins Studies in Historic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1891年，約翰·霍普金斯出版部改名為約翰·霍普金斯出版社（Johns Hopkins Press）；當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于1893年開辦時，約翰·霍普金斯出版社啟動了醫學出版。1972年，約翰·霍普金斯出版社采用了大學的名字，正式稱為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

吉爾曼所設想的研究型大學不僅僅是一個傳播知識的地方，它也是發現新知識的中心，這種新知識是學者在大學圖書館和實驗室進行研究的成果。如果想不斷發現新知識，就必須通過某種正式的傳播系統來分享研究的成果，這個傳播系統就是大學出版社，因此，大學出版社是現代研究型大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吉爾曼關于大學出版社的觀點成為許多大學的靈感來源，其他大學很快開始效仿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美國在19世紀末出現了第一波大學出版社創建熱潮。

1890年，芝加哥大學創建出版社；1893年，加利福尼亞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成立了大學出版社。連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這些大學出版社后來都成為美國重要的學術出版社，而且它們的創立都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有著各種各樣的關聯。

四、芝加哥大學出版社

芝加哥大學第一任校長威廉·雷尼·哈珀（William Rainey Harper） 效仿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模式，專注于發展研究生教育，鼓勵教師從事研究，出版研究成果。

威廉·雷尼·哈珀設計的芝加哥大學有三個原始部門：研究生學院、成人教育學院（夜校和周末學校）和大學出版社。所以，芝加哥大學出版社與芝加哥大學同時創立于1890年。

最初一兩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僅作為印刷廠運作，印刷學校的教學大綱。1892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社開始出版學術書籍和期刊。芝加哥大學出版社的第一本書是關于收藏在大英博物館的亞述和巴比倫信件的三卷本著作，作者是芝加哥大學閃米特語教授羅伯特·弗朗西斯·哈珀 （Robert Francis Harper），這本書在前兩年只賣出5本，到1900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了127種圖書、小冊子和11種學術期刊，包括現在仍舊在出版的《政治經濟學雜志》（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以及《近東研究雜志》（Journal of Near Eastern Studies）和《美國社會學雜志》（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1]

威廉·雷尼·哈珀堅信芝加哥大學出版社能成為偉大的出版社。他在1894年大學春季畢業典禮上說：“出版社應被視為大學真正的組成部分，就像物理學家的儀器或生物學家的顯微鏡一樣。雖然芝加哥大學出版社的潛力尚未得到公平的檢驗，十年或二十年后，當出版社為芝加哥大學所做的貢獻被寫出來時，人們將會意識到，在芝加哥大學成立時就建立一個出版社并不是一個癡夢或空想。”[12]

如今，芝加哥大學出版社是美國最大的大學出版社。

五、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

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是在后來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Nicholas Murray Butler）的建議下創立的。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曾在柏林學習，他深受德國研究型大學模式的影響，并將德國大學模式應用在哥倫比亞大學。

1890年至1891年，巴特勒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擔任教師。他的舅舅尼古拉斯·默里（Nicholas Murray）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圖書館館長并擔任約翰·霍普金斯出版部第一任經理。[13]

1893年，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成立，公司注冊證書中注明了出版社的宗旨：“促進經濟、歷史、文學、科學和其他學科的研究，并出版這些學科的原創研究成果。”公司注冊證書的簽字人包括當時的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塞思·洛（Seth Low），哥倫比亞大學動物學教授及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策展人亨利·費爾菲爾德·奧斯本（Henry Fairfield Osborne），以及哥倫比亞大學教務長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1902年，巴特勒接替塞思·洛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及出版社社長。[14]

巴特勒在1917—1918學年年度報告中說：“一所大學要履行三個職能：保存知識、促進知識和傳播知識。除非在保存知識和促進知識外，也從事知識的傳播，否則大學就沒有充分實現其目標。”巴特勒所說的大學傳播知識的職能就是大學出版。[15]

加利福尼亞大學成立出版社，主要的推動力來自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地質學教授安德魯·C.勞森（Andrew C. Lawson）。勞森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他敦促加利福尼亞大學成立出版社，為教師和研究生出版研究成果。1893年2月，加利福尼亞大學董事會撥款1000美元，用于出版校內教師的學術專著。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的第一份出版物是《地質系公報》（Bulletin of Department of Geology），1893年出版了4期，其中兩期是勞森的研究成果，其余兩期是研究生論文，勞森成為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的第一位作者。今天，《地質系公報》以《地質科學出版物》（Publications in Geological Sciences）的名字繼續出版，迄今已有130卷。[16]

20世紀初，大學出版社出現第二波創立熱潮。多倫多大學出版社成立于1901年，1905年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成立，接下來，1907年福特漢姆大學出版社成立，1908年耶魯大學出版社成立，1909年華盛頓大學出版社成立，1913年哈佛大學出版社，1916年紐約大學出版社成立，1917年斯坦福大學出版社成立，1918年伊利諾伊大學出版社成立。

六、大學出版社協會

1921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社首次向哥倫比亞、哈佛、約翰·霍普金斯、普林斯頓和耶魯等大學出版社提議，成立大學出版社協會，此后，各家大學出版社繼續磋商彼此共同關心的問題，但是遲遲不能決定是否成立協會。直到1936年，一家盈利性公司計劃成立“大學圖書公司”（University Books Inc.），在紐約建立陳列室，批發和展銷大學出版社的圖書，各家大學出版社方才意識到，必須成立自己的行業協會，防止盈利性公司介入大學出版領域。

1937年，美國大學出版社協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University Presses）正式成立，22家大學出版社成為創始會員；到1957年，美國大學出版社協會的成員達到38個。2017年12月21日，美國大學出版社協會改名為大學出版社協會（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esses）。[17]

（作者單位系美國佩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