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塔克拉瑪干（七首）

老點

地球上的塔克拉瑪干

坍塌的星體

天堂的廢墟

眾神的嘆息

動物們忘卻的記憶

同類自古以來的心事

訓誡的鹽

拯救的種子

冷冷的鐵

擠不出一滴淚水

大海拜訪過你

大海已遠去

2023年新年頭一天

我坐于其中

緊抓一把沙子，悶頭飲酒

一個人擔憂著身下

這個急速旋轉的大球

塔克拉瑪干

噓——

別吱聲

喋喋不休的人類

請安靜

噓——蜥蜴

噓——駱駝刺

噓——風滾草

噓——白嘴鴉

請像沙子石頭一樣閉緊嘴巴

這是另一座城市

另一片樂土

荒寂是它的臣民

灰燼是它的君王

奔涌的地海

是它深深的哀唱

一個人的塔克拉瑪干

下午，一個人去了沙漠

一個人在沙上僵坐

一個人與恒河沙數作伴

落日也是一個

天地間

荒涼的蛋

風暴中的塔克拉瑪干

今夜，迎著塔里木酷烈的風沙

當你乘著酒神的翅膀

寫下塔克拉瑪干這個詞組

便嘗到了它的蒼茫、荒涼和坦蕩

便寫下了人生中與一座沙漠并非詞語的相通

塔克拉瑪干，風暴中的塔克拉瑪干

塔克拉瑪干，詞語里恭候的神

當你吐出它時

塔克拉瑪干已不是一個詞

也不是一個地域

更不是一個隱喻或象征

它是你生命里的古老存在

它同樣是每個人的塔克拉瑪干

它的每一粒沙都是每個人的孤單

它是無數人在大地上逗留的瞬間

匯集成的曠世絕戀

當你走近塔克拉瑪干

心中便有了沙浪起伏

那起起落落的沙

將淹沒一個盛大的塵世

塔克拉瑪干的沙

這里是沙子的宇宙

沙子的星球

沙子的故鄉

沙子的廣場

沙子的通都大邑

沙子的家

這里是沙子的遺像館

沙子的博物院

在這里，始皇帝是一粒沙

漢劉邦是一粒沙

拿破侖是一粒沙

希特勒是一粒沙

還有好多好多有名的沙

無名的沙

有的在路上

有的已落下

如今，我與親人們在它的邊緣生活

一年到頭，這些令人討厭的家伙

總是潛進發叢，粘上皮膚，鉆入鼻孔

想要攻占我們的腸胃呼吸

搶奪我們的身體

就在我動手記下這些文字之時

便看見它們幽靈的影子

在四處漂浮

一把沙子

一粒赤紅?，?一粒金黃

一粒瑩白?，?一粒粗黑

一粒，一粒，又一粒

這一把沙子

安靜地臥于我的掌中

我沒有足夠的耐心

來細數這隱秘的一群

一把沙子是一座無聲的世界

是一朵時光故鄉里沉落的白云

是一隊征戰歲月的士兵

被我在一座沙漠的邊緣

偶然抓起

帶入城市

撒向街頭的人群

黑頭發的少女

哪一粒潛入了你的發叢

一粒一粒又一粒

我看見這一隊飄舞的士兵

歡呼著沖入人群

黑夜與塔克拉瑪干

我的皮囊里有一個流浪的宇宙

我的淚流中有一座咸澀的海洋

一萬顆小星是一萬扇輝光的窄門

塔克拉瑪干，都說你是一座死亡之海

固執的人用淚水澆灌

他知道，你的腳下埋藏著一座玫瑰香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