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道不吃虧

華永寬

周軍開了一家小加工廠，小到只有幾臺車床、幾個工人。市場競爭太激烈，生意一直半死不活的，周軍愁得不行。

這天朋友喊他參加一個飯局，飯局上有熟人也有生人，其中有一位姓梁的中年男人是第一次見面。此人話不多，看上去和和氣氣的，有人叫他老梁，大家也都跟著喊老梁。

大家吃著聊著，老梁忽然說：“中秋節快到了，我們公司要采購三千斤橘子，不知哪里有得賣。”

看樣子這位老梁負責他所在公司的采購工作。周軍忙說：“巧了，我家就有橘子。我爸在鄉下老家承包了一大片橘園，品種相當好。需要的話價格好商量。”老梁很高興，說：“是嗎？這可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多少錢一斤？”

周軍說：“您要的量這么大，價格當然得優惠了，也算是幫我爸一個大忙，不然的話零打碎敲地往外賣可辛苦了。這樣好了，我替我爸做主，批發價是兩塊二，您就給兩塊一好了。”老梁點點頭，說：“痛快。我這就聯系司機，讓他明天開卡車跟你走，裝上橘子后直接送到幾家敬老院。”

周軍一愣：“送到敬老院？不是發給員工的福利嗎？”

老梁說：“不是，是送給敬老院老人的。”周軍想了想，說：“原來你們公司是在做公益，那就不能是這個價了。兩塊錢一斤好了。”

老梁一聽直搖手：“那不行，你爸也得掙點兒錢是不是？就兩塊一好了，別讓你在老人跟前落埋怨。”

周軍一擺手：“兩塊。我知道我爸的為人，他絕不會有意見的。”

第二天一早，那位老梁果然派來了一輛卡車，周軍上了卡車直奔老家。他前一天跟父親老周說這事兒的時候，老周高興之余，說要價高了，人家買橘子送給老人是做善事，咱可不能落后。這樣吧，到時候他多給人家裝點兒橘子，也算是盡一點心。

見周軍坐著卡車來家了，老周說：“軍子，領著師傅先去劉二嬸家橘園，她家橘子跟咱家是一個品種，質量也沒話說。”周軍奇怪地問道：“去劉二嬸家干什么？你不是說光咱家橘園就能摘四五千斤橘子嗎？”

老周說：“劉二嬸女兒才上大一。她們孤兒寡母的，收入少，開支大，零售不易，先把她的橘子收了吧。”

在劉二嬸橘園，周軍把情況一說，劉二嬸感激得直搓手，說：“大侄子，你可幫了你二嬸大忙了。不瞞你說，橘子歉收，我愁；今年豐收吧，我同樣愁得沒招沒招的。對了，多少錢一斤？”周軍剛要說“兩塊”，老周接過話頭：“市場價，兩塊一。”

劉二嬸歡天喜地地摘橘子去了，周軍小聲說：“爸，我答應人家老梁兩塊，現在您答應劉二嬸兩塊一，咱家不是要往里貼錢了嗎？”

老周瞥了他一眼，說：“劉二嬸家這么困難，她人又要強，平時大伙兒想幫她都沒法幫，現在貼補她一點兒還算事兒嗎？”劉二嬸家的橘子不多，很快就采摘完畢過了秤。老周說：“軍子，給二嬸錢。”

周軍一愣，老周朝他一使眼色，他只好把話咽回肚里，付了錢。回頭他不解地說：“爸，咱墊這錢干什么？人家老梁還沒給錢呢。等他給咱了，再給結賬才合理啊。”

老周不容置疑地說：“人家不給咱咱也得給劉二嬸。人家可以欠咱們的，咱無權欠劉二嬸的，一碼歸一碼。”

離開劉二嬸橘園，老周說：“去黃大海家，他家今年的橘子也旺收，還剩下不少，也在發愁。”周軍一聽，像被針扎了一樣嚷起來，“去他家？幫劉二嬸我認了，黃大海跟咱家的關系可不咋樣啊！咱家以前可沒少被他欺負。我記得他還強占過咱一條壟的地，虧得村里給做主，才要了回來……”

老周冷下臉說：“你是個在外面做事的人，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記它干什么？白讀那么多書了！鄰居家家的哪有解不開的疙瘩？告訴你，這幾年黃大海家出了不少事，他自個兒出車禍斷了一條腿不算，他老婆前些日子又生了重病，咱幫他一把算什么嘛！”

在黃大海家橘園，老周把事情一說，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黃大海不僅沒有感激，反而一臉狐疑地說：“多少錢一斤？”周軍說：“兩塊一。”

黃大海說：“這么便宜？你們一轉手得賺不少錢吧？”

這時一直跟著他們的那位卡車司機忍不住了，插話說：“你可誤會人家了，人家不僅不賺錢，一斤還貼一毛錢呢。”

黃大海抱起了肩膀，冷笑著說：“世上有這樣的好事？你是他們叫來的司機，當然幫他們說話。我家橘子批發價兩塊二，少一分不賣。”

周軍剛要發火，老周開腔了：“就兩塊一，價格不好提高，因為剛才收劉二嬸的橘子就這個價。”

黃大海眼一斜，不在乎地說：“咱瞞著她不就行了？”

老周說出的話擲地有聲，“這不是瞞的事，咱得對得起良心。我說大海，我是真心誠意幫你的，你要是實在不肯賣就算了，我相信你也不會賣出更高價的。”

黃大海一臉無奈地一攤手，說：“你們來都來了，總不能讓你們白跑一趟吧？不過也請你們不要把話說得那么漂亮，賺錢就賺錢唄，非要說幫我，有意思嗎？我可不承你這個情。”

周軍氣得不行，要不是老周一個勁兒朝他使眼色，他早就發作了。過了秤，結了賬，周軍忍不住埋怨說：“爸，都怪你，非要幫這種人！現在你看，幫了他忙還被他懷疑，陰陽怪氣的，值嗎？”

老周說：“值，非常值，歸根到底我們還是幫上他忙了是不是？這是最重要的。你也不要怪他，這幾年他家一直不順，橫壟地拉車，一步一個坎兒，時間一長，性格就怪了，全身是刺，看誰都像害他。他能這么說，我早就料到了。”

卡車最后到了周家橘園，老周專挑那些又大又熟、賣相好的橘子摘，湊足三千斤后還送了兩大筐，說：“咱也得盡一點愛心。”

回城后周軍馬不停蹄，跟著卡車把橘子分發到幾家敬老院，在分發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幫助他人、奉獻愛心的快樂。以至于周軍不止一次感到慚愧：這些橘子是人家老梁公司買的，咱是跟著沾了好人的光，下次可得找機會真正獻一點愛心才是。

回過頭老梁就給他結了賬，一天不拖，一分不差。周軍心說：這個老梁真不錯，做事靠譜，做人講信用，以后得多交往。誰知還沒等他主動聯系老梁，老梁先打過電話來，說：“周軍，面聊有空嗎？地點嘛，就到迅達公司吧。”

迅達公司是一家上規模的機械制造大公司，當周軍走進老梁的辦公室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原來老梁不負責采購，他負責的是整個公司———他是老板。

早聽說迅達公司老板姓梁，想不到就是這位低調謙和的老梁！

老梁說：“周軍，以后我公司的一些加工業務包給你做，你愿意嗎？愿意的話現在就簽合作協議。”

這是改變命運的大好機會啊！周軍激動得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忽然想到一個關鍵問題，呆呆地問：“梁董事長，我們只見過一次面，您為什么肯提攜我？”

老梁微笑著說：“還是叫我老梁好了，聽著親切、舒服。你問我為什么看好你？卡車司機把下鄉收橘子的事全跟我講了，你爸為人太厚道了，把你教育得也好。這種生意伙伴打著燈籠也難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