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賭約

司欣

郭永是一家投資公司的總經(jīng)理。

那天，他下班回到家，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兒子大志給他發(fā)來微信語音：老爸，我現(xiàn)在一座山里，山上有一百一十一座廟。關于這一百一十一座廟，我想和您打個賭。您有沒有興趣？

大志是郭永戰(zhàn)友的孩子。二十年前，戰(zhàn)友一家三口遭遇車禍，戰(zhàn)友重傷，戰(zhàn)友的妻子為了保護孩子，當場喪命。慶幸的是，他們的孩子大志傷得不重，基本無礙。彌留之際，戰(zhàn)友把孩子托付給了郭永。郭永自己有一個女兒，比大志大幾個月。幾年后，郭永夫婦因感情破裂離婚，女兒被前妻帶去了外地。這么多年，郭永一直把大志當成親兒子看待，大志也拿他當親爸爸。總之，兩個人的關系比一般的親父子還要融洽。

沒想到，大志長大后，卻越來越有個性了。他本來打算大學畢業(yè)后去其他公司上班，可是，郭永百般不放心，非得讓大志入職自己的公司。這小子心里是一百個不愿意，整天跟郭永鬧別扭不說，還四處瞎跑。

郭永恨鐵不成鋼，可一時之間，又沒有合適的妙招兒對付這小子。誰讓自己違背人家意愿，強行把他留在身邊呢？

前些日子，大志又跑出去半個多月，連個電話都沒給郭永打。郭永正在煩惱，他卻沒來由地提出要打什么賭，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郭永決定晾晾他，就把手機隨手扔在沙發(fā)上，沒有回復大志。

過了一會兒，大志又發(fā)來了微信語音：老爸，你不是要搞旅游投資嗎？這里山清水秀，歷史文化積淀厚重。每一座山嶺和每一片湖泊都有美麗的傳說，據(jù)說和女媧、風后以及九天玄女等上古大神都有關系呢。而且，當?shù)卣壳罢诟懵糜钨Y源開發(fā)，大力扶持旅游項目上馬。重要的是，這里地處深山，現(xiàn)在還保留著原生態(tài)景觀。這樣的地方可不多呀，您說，這是不是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

郭永聽后，不禁疑惑起來。一座山上，有那么多廟宇，那么好的投資環(huán)境，怎么會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開發(fā)？全國的旅游景點，他親自去過的不在少數(shù)，這孩子說的，大概在什么位置呢？郭永正琢磨呢，大志又發(fā)來一段語音：這個地方叫XX宮。不知道從什么年代開始，這里就流傳著一個民謠：南京到北京，不如XX宮。一百一十一座廟，老龍叫聲處處聽……

不知道為什么，大志說到“XX宮”幾個字的時候，字音含糊，說得很不清楚。郭永十分好奇，語音回復大志，讓他把地名再說一遍，或者把這幾個字打出來。不料，大志卻笑著回復說：我是故意不讓您聽清楚的。要不，現(xiàn)在網(wǎng)絡這么發(fā)達，您聽清楚后一搜索，啥結(jié)果都出來了，就不好玩了。我還想靠這個打賭贏您呢。

郭永被氣樂了，心說：這孩子，都多大了玩心還這么重。不過，大志總算知道做事了，這一點讓郭永的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他就問：你要怎么賭？

大志回道：我想和您賭的是———這一百一十一座廟，您站在山頭，看一眼就能數(shù)得一清二楚，連一個數(shù)都不帶錯的。

這下，徹底勾起了郭永的好奇心，不禁再次發(fā)問：真有那么神奇嗎？我可不信了。

大志很快回復：當然了。我就問您敢不敢跟我打賭？前提是您得實事求是，不能裝糊涂。要不然，您數(shù)清楚了，卻故意裝糊涂，我必輸無疑。

郭永笑了：你老爸是那樣的人嗎？說吧，賭什么？

大志胸有成竹地說：我贏了，您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輸了，今后老老實實在您公司上班，再也不到處瞎跑了。

郭永想了想，這孩子開出的條件倒是不錯，只是，得小心別被他繞進去了。于是他繼續(xù)發(fā)語音說：只要你提出的要求不違背法律和道德，不是讓我答應同意你離開公司，我就跟你賭。

大志發(fā)了一個OK的表情，說：放心吧，絕對不會。那就一言為定。明天是周末，反正您一個人在家，權(quán)當出來散心了。您坐高鐵來中原市吧，我去高鐵站接您……

大志說的這個XX宮，位于豫西山區(qū)，那一帶群山環(huán)繞，北靠黃河，雖然風景優(yōu)美，交通卻不是很便利。父子二人在山腳下停好車，沿著一條曲曲彎彎的山路向山上爬去。一路上，大志饒有興趣地指著峽谷、瀑布、深潭等景點，給郭永講一些古老的傳說。還把一份當?shù)卣奈募D片，和他寫的《XX宮旅游開發(fā)可行性報告》，趁他們坐下來喝水的空兒，在手機上發(fā)給郭永看。

說實話，大志講的這些，郭永沒怎么聽進去，但是，他挺享受和孩子一起爬山的時光。大志上高中就是住校，考上大學之后，孩子留給他的只是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聚少離多的思念。當年那個坐在他自行車后座的小屁孩兒，現(xiàn)在不僅比他個頭高，比他壯實，竟然還跟他動心眼，和他打起賭了。

想到打賭的事情，郭永心里一動，問路邊一個放羊的老漢：“大爺，你們這座山上，是不是有一百一十一座廟啊？”

“有！有啊！”那老漢捋捋山羊胡，笑呵呵地回答。

聽到這樣準確無誤的回答，郭永倒疑慮起來———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山頂了，放眼四望，滿眼除了樹木，就是溪流、石頭，風景的確很美，可哪里有一座廟宇？更別說什么一百一十一座廟了！真不知道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個放羊老漢不是他找來合伙蒙我的吧？

又走了一會兒，他們爬上山頂。郭永總算看到廟了，不過，那只是一座古樸破舊的小廟，孤零零地建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廟前有一棵兩三個人合抱的古老蒼勁的老柏樹，倒是吸引了郭永的目光。他走近一看，不禁大為驚奇———那柏樹，竟然是生長在那塊大石頭的縫隙之中！那石頭郭永認識，是云巖石，能聚水汽，一般用來做盆景。如此巨大的云巖石，實在太罕見了。要單純看這大石頭和大柏樹，倒是有很高的觀賞價值……只是，那么多廟在哪兒？

這時，大志對郭永說：“老爸，現(xiàn)在打賭正式開始。”郭永愣住了，問大志：“你小子到底搞什么鬼？這荒山野嶺的，一路上除了幾個放羊老漢，連人都看不到幾個，更別說香客了。你說的一百一十一座廟在哪兒呢？”

大志狡黠地笑了笑，指著面前的小廟說：“那不是廟嗎？”郭永沒好氣地說：“好吧，算是一個。”大志又問：“廟下面的大石頭看到?jīng)]有？”郭永說：“看到了啊。”

大志緊接著又問：“石頭旁那棵古柏樹看到?jīng)]有？”不知怎么的，郭永有一種要上當?shù)念A感，想了想才肯定地說：“一目了然。”大志得意地一笑說：“這不就對了！一柏一石一座廟，您看一眼就數(shù)得清清楚楚，半點兒不帶差的。您打賭輸啦。”

郭永恍然大悟，不由得哭笑不得———原來這小子是利用諧音，讓自己誤以為是“一百一十一座廟”了。盡管加著小心，還是上了他的當。不過，郭永倒是想聽聽大志要給他提什么要求，于是就說：“好吧，算你的陰謀得逞，老爸愿賭服輸。你說吧，讓我答應你什么要求？”

大志不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地問：“爸，您覺得我這個旅游開發(fā)項目有沒有希望通過？”

郭永說：“我個人還挺滿意的。但是，要董事會討論之后才能知道結(jié)果。怎么，這和你的要求有關系嗎？”

大志說：“我的要求是，將來咱們開發(fā)這個旅游景區(qū)的時候，把村里的小學也翻建一下。現(xiàn)在的老校舍都快塌了，我們最好能重新蓋一座新校舍。要不，在景點里出現(xiàn)一座那么破舊的學校，也不協(xié)調(diào)呀。”郭永沉吟了一下，問：“你讓我又是高鐵又是爬山的，千里迢迢折騰到這里，就是為了翻蓋這個小學？背后還有其他原因吧？”

“我是為了幫我姐。我姐就在那座小學支教呢。她說，在學校沒有蓋成新校舍之前，絕不回城。她實在放心不下那些孩子。可她一個大學剛畢業(yè)的女孩子，跑了大半年，也找不到門路，拉不來資金……”大志的話還沒說完，郭永就疑惑地問：“你……你姐？你姐是誰？”“是郭菡啊，我菡姐！”

此言一出，郭永當時就愣住了……郭菡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已經(jīng)十多年沒見到親閨女了。

當年，郭永收養(yǎng)大志以后，郭永的前妻想再生一個孩子，可是，那時候郭家的經(jīng)濟條件不算好，實在沒有能力養(yǎng)活三個孩子，郭永就沒有同意。后來，他們夫妻先后下崗，收入越來越少，還要養(yǎng)個別人的兒子，兩口子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終于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離婚后他們的關系還可以，郭永有時間就去看郭菡，陪孩子吃飯，帶孩子玩一玩。郭菡上小學六年級那一年，郭永說好去陪郭菡過生日的，不料就在那天下午，大志踢球時出了意外，骨折了。郭永帶著大志又是拍片又是打石膏的，忙得忘記了女兒過生日的事。郭菡母女倆等到半夜，也沒見到郭永的影子。

第二天，郭永過去解釋，說是因為大志受傷才耽誤了事，讓他前妻更加惱火———自己好好的家，都是被別人的孩子給毀了！郭永將人家的孩子看得比自己女兒重要！從那以后，她不再讓郭菡見郭永。沒多久，聽說她帶著郭菡嫁去了外地，從此便杳無音信。

萬沒想到，今天在這里得到了自己女兒的消息！郭永禁不住老淚橫流，他哽咽著拍了拍大志的肩膀說：“孩子，我說這么長時間你瞎跑什么呢，原來是幫我找你姐姐了。難得你這么有心。好吧，爸爸答應你，即便這個項目董事會不能通過，我哪怕掏空家底兒，把房子賣掉，也要幫你姐姐完成心愿，建一所新學校。這些年，我虧欠菡菡和她媽媽太多太多……”話沒說完，他左手扶著一棵大樹，右手捂著臉，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大志輕輕拍著郭永的后背，說：“爸，我干媽根本就沒嫁人。這些年她一個人帶著我姐生活，也很不容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已經(jīng)用手機錄了音，回頭給我干媽聽，希望能還給您一個家。”

一剎那間，郭永覺得孩子長大了。他們父子之間的這次賭約他輸了，可他輸?shù)门模數(shù)眯母是樵浮?/p>

“爸爸！”一個女孩的聲音突然響起，郭永回頭一看，身后站著一個哭成淚人的年輕姑娘。雖然十多年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眼前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兒郭菡。他一把摟住兩個孩子，涕淚滂沱。

“爸爸，對不起。”郭菡哽咽著說，“小時候，我誤會您了。長大后，我越來越理解了您當初的選擇。因此，我畢業(yè)后才來山區(qū)支教。我媽媽也挺支持我的，這些年，她也很后悔……”

郭永擦干眼淚，一手拉著大志，一手拉著郭菡，說：“走，孩子們，咱們一起去找你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