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張揚的喜事

余龍明

老張路過古玩城的那天，適逢古玩城解封，老張只伸了個頭看熱鬧，立馬被天上掉下的金砣砣砸暈了。這幾天他一會云里一會霧里，常常一個人偷偷地樂、竊竊地笑，夢里能樂醒。任憑老太婆怎么問，他都不說，只是傻笑。問急了，便說：“喜事，天大的喜事?！崩咸艙睦项^是不是患上了新冠后遺癥，會不會以后就這樣傻了。老張也急，把燙心的事捂在心里，不憋壞才怪。但是不能說，還不到一個月，沒兌到真金白銀，對誰都不能說，老婆孩子也不能說。

臘月二十八，就是古玩城說的一個月回購的日子，現在離滿月只差兩天。這天早上八點不到老張就撥通了女兒小鳳的手機，輕言細語不露聲色說：“鳳啊，快放假了吧，把小華和阿寶都帶回家過年啊。”小華是女婿，阿寶是外孫。交代完又補一句：“回來有驚喜哦。”老張口風緊，那句話蹦到嗓子眼了，硬是把它憋了回去。但老張還是說了“回來有驚喜哦”。這啞謎把女兒弄蒙了：“爸，有啥喜事？”“你猜?！崩蠌堈f這話時牙齒漏氣，笑聲像風。“爸，你是不是中獎啦？”小鳳也學老張怪笑。老張更樂了，說：“差不多吧。”然后掛了電話。

一天，老媽打電話對小鳳說：“老頭為了幫你們，把戒煙了，隔三岔五買兩塊錢的彩票。”小鳳說：“要是爸能中獎就好了?？此蛄穗u血的樣子，說不定真中獎了，等我們回家一起去兌獎呢?！备绺缧↓堈f：“獎金先幫我渡過難關?！泵妹眯▲P說：“幫你幫我都一樣?！眱蓚€兒女也孝順，剛剛有點錢，就都在縣城里買了房子，硬要父母搬到城里來，說操勞了一輩子，該享享福了，鄉(xiāng)下醫(yī)療條件也不好。老兩口進了城也沒閑著，起早摸黑地做“垃圾分類”，每月從垃圾桶里扒出的硬紙殼、易拉罐也能賣個千把塊錢。三年大疫，不是女兒的小區(qū)封了，就是兒子的小區(qū)封了，一年只上了半年的班，又是房貸又是車貸，老頭子急白了頭，恨不得從垃圾桶里扒出幾百萬元出來，給他們兄妹還債，剩下的補貼家用。

臘月二十八的晚上，老張又打電話給小鳳和小龍，叮囑他們一定要回家過年，早點回來，有事，好事。小鳳原本要在城里陪小華過年，疫情好轉以來，廠里訂單排得滿滿的，大家一心要把耽擱的三年搶回來，但又想著萬一老頭真的中獎了，于是兩個人商量，小鳳帶阿寶回去陪外公外婆過年，小華留在廠里加班。

二十九早上七點鐘，天才剛蒙蒙亮，老張就摸著起床給孩子們做飯，米下鍋后摸著出門去買早點。小鳳喜歡吃小籠包，小龍喜歡吃牛肉包。老張以為他輕手輕腳的不會影響老太婆睡覺，殊不知他這一個月來神不守舍的，舉動早被老太婆發(fā)現了。為了不驚動他，怕他得什么急病、怪病，老太婆只是遠遠地跟著，看到老頭在這邊店買了小籠包，又跑到那邊店買牛肉包，眼淚竟偷偷地流了下來，那情景，仿佛小龍、小鳳還在身邊上學一樣。老太婆真想喊聲：“伢他大！”可她只是張了張嘴，沒喊出聲來。

整個一上午老張都在小區(qū)大院里閑逛，他想等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回來一道去把價值20萬元的漢代官窯花瓶賣掉，把錢拿回來。這就是老張要給他們的一個驚喜：二十九天前的一天，老張在古玩城閑逛，看到好幾個老頭都在搶購一款漢代官窯花瓶，說是價值1萬元，也不用自己掏錢，辦一張借記卡就行了。買家還把5000元的回購定金打在卡上，要不是遇到本家親戚，還撿不到這樁好事。合同約定回購價20萬元，跟漲不跟跌。老張也想好了，漲了的部分給本家親戚，自己只拿20萬元。老張在等孩子們的同時，好幾次抬頭看老太婆，想帶老太婆去領，又怕她心臟不好，受不得驚駭。也想過自己一個人去，但望了幾次，發(fā)現古玩城的門一直關著。

老太婆看見老張在小區(qū)里雙手靠在背后逛悠，大概是逛累了，老張坐在亭子間的椅子上，身子倚靠在柱子上，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