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歲月相喜相安

文 王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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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世界并不大，操勞半生不過我們這一家人，但她卻將這半畝方塘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從我記事起，一年四季的繽紛多彩就是由母親的勤勞巧思串起來的。

立春時，母親在孩子們的棉襖袖上縫上打春的小公雞。小公雞有雞蛋大小，紅紅的雞冠是用碎布折成的，肥嘟嘟的身體塞了棉花，小公雞嘴巴里垂下一串玉米粒，寓意五谷豐登。我們戴著打春的小公雞在村子里飛奔，與春風一起傳遞春的消息；過端午，母親總要煮蒜瓣和粽子，還做一枚枚裝了香花香葉的香囊，助我們平安健康地度過漫漫長夏；中秋節到了，母親是一定要在院子里設下小桌，擺上月餅和水果的，待到天晴月圓時，把一個月餅一個蘋果切成五份，一家五口各吃一份，寓意合家團圓。多年以后每逢中秋，我都會記得家里中庭地白、冷露無聲的中秋夜。

走親訪友時，那也是母親一次次言傳身教的好課堂。每次出發前我們都要忙碌一番，母親自己梳洗打扮好，也會為我們打扮一番，就是男孩也要在腮上涂一點胭脂，顯出異于常日的隆重。路上，母親一字一句教我們行禮問好、席間規矩、別時道謝；回來的路上，幫我們思考應對與酬答還有哪些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因此，我們很小時就懂得待人接物的禮儀，人前說話從不怯場，親友見到我們滿目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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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樂學新知，總有一種朝旭升天、新荷出水般欣欣向榮的生命力。

她在北方農村的老家生活了五十五年，為照看孫子孫女遷居到一座南方的城市。雖四顧茫然，母親卻并不畏懼。她從乘地鐵開始，一點一滴適應新生活。她學會了用城里的廚具烹制佳肴，學會了網購，收發快遞，還會跟網絡教程學做各樣美食，閑時跟家里的智能音響“小愛同學”對話。

她像在老家農村一樣跳廣場舞，常常把手工編織的背包和小菜籃送給舞友。舞友們從老家帶來各樣土特產，也會贈一些給母親。借著新交的天南地北的朋友，母親的世界變得越發廣闊起來。關于她的新生活，父親曾詼諧賦詩一首《時尚老婆》，頗合她的狀況：

百度淘寶上網忙，微信朋友遍四方。巧手鉤織包和帽，親朋攜帶真時尚。

廣場起舞引潮流，周圍稱贊眼發光。慈母抬頭看世界，胖媽變成聰明娘。

而我，總被母親這種對生活的熱愛和鄭重所激勵，被她隨遇而安的生命力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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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負當下，亦不懼未來。雖然她的過往也有勞苦辛酸、艱難困頓，但我溫良堅強的母親從不精神內耗，而是與時光和解，與歲月雜糅，將它們釀成甘醇的智慧之酒，與溫暖的回憶一并窖藏。

去年，我感覺自己的人生跌入了低谷：工作遇到瓶頸，掏空了兩家積蓄買的期房卻傳來要爛尾的消息。我如一粒草芥在不確定的環境中浮沉，好像隨時都會被吞沒。我焦慮抑郁許久，撥通了母親的電話，討教她與我父親是如何度過人生低谷的。母親用平淡的語氣緩緩講起。

當年工廠倒閉，她與父親雙雙失業，在艱難的六年里，他們靠沿街叫賣手工制作的竹梯子養活一家。冬日凜冽的清晨，開工前要先掃去竹子上的積雪和冰霜，被冰凍覆蓋過的竹子格外刺骨；炎炎夏日的午后，午睡的村莊多么寂靜，只有她和父親砍竹子的聲音篤篤回響。寒來暑往，她和父親腰彎了、背駝了，手上磨出了厚繭，門前堆積如山的竹子，在她和父親起早貪黑、披星戴月的勞作下，變成一個個清爽結實的竹梯，變成一家人的衣食開銷。多年來，他們不曾添置一絲一線的新衣，家里不曾有一磚一瓦的建設。直到我和弟弟陸續畢業參加工作，他們才輕松一些。母親說，那時總覺得日子很有盼頭，渾身都有力氣。母親安慰我，日子很長，你還年輕，困難的時候，更不要失了精氣神。

母親的生命如一條激流，從不停滯和封凍，時時浪花飛濺，濤聲如歌，在一路高歌中，為孩子們的一生保駕護航。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祝愿我的母親和天下的母親都幸福安康，越活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