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光陰里的木頭花

鐘璇

上高中時，學校里有些課桌椅連續用了幾十年，那些陳舊的桌椅晃兩下就壞了。教學樓后面的小屋，常年有一個老師傅在敲敲打打。

而我是班里的生活委員，需要定期統計班級里損壞的課桌椅數量，并及時報修。我們班的同學，特別是男同學，對待桌椅就像對待籃球一般，會把凳子頂在頭上，跑到操場，狠狠地甩下來，本來就不太穩固的凳子又多了幾條裂痕。盡管班主任再三強調，可是他們總是含糊地答應著，之后再拿著搖搖晃晃的桌椅找我報修。就這樣，我們班成了報修桌椅比較頻繁的班級。我站在小屋門口，有些怯怯的，不敢進去，直到老師傅從窗口探出頭來，和藹地說：“同學，進來呀?！?/p>

一來一往，我就和小屋里面的老師傅熟絡起來。

每次我來到小屋前，推開門，一股濃濃的木屑味撲面而來。窄窄的屋子里，堆滿了高高低低的課桌椅，老師傅就坐在中間，佝僂著背，拿著鋸子切割木頭。見我來了，老師傅抬起頭，推了推臉上的眼鏡，笑瞇瞇地問：“這次來報修什么？”

老師傅慢慢地走過來，把桌椅側放在地上仔細研究起來。思考一會兒，他熟練地從箱子里拿出工具，然后鋸、擰、拆、釘，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他那雙蒼老的手也在時光里擁有了魔法般的力量。他用鋸齒一輪一輪打磨著木頭，紋路深深淺淺地舒展開來，像在木頭上開出了一朵花，一朵連著一朵，整間小屋里都盛開了無數朵散發著木頭香味的花。

我帶著一朵朵木頭花，回到教室。在偌大的校園里，滿樹的繽紛，春有海棠，夏有白蘭，秋有金桂，冬有蠟梅，這些花朵總在最顯眼的花圃中，熱熱鬧鬧地簇擁著、盛開著，可唯獨這木頭花，開在鮮為人知的角落里。每天清晨，陽光會從窗戶斜照進來，落在課桌椅上，這些小小的木頭花在微風里冒出頭，帶著陽光的香氣，悄悄地搖曳著。

這些開滿木頭花的桌椅上面，鋪滿了十七八歲時的心事。我們能在陳舊的桌椅上看到過往的青春痕跡，而后來的人也同樣能通過這些桌椅窺見我們的青春。

老師傅一直都在小屋里，從春到冬，從朝到夕。放學的時候，我會繞到小屋后面，搬張小板凳，坐著和老師傅聊聊天。他彎著腰，手中一直忙活著，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端詳著木頭，仿佛在細細地打磨著光陰。他總是說：“修一修，還可以用?！痹谶@個物質并不匱乏的時代，人們總是想著換新的，不曾想過，用久的物件也擁有和掌心一樣的溫度，它們是時間的見證，是回憶的寄托。

快畢業的時候，我想跟老師傅告別，可到教學樓后面一看，屋子上了鎖，落了灰。我的心里五味雜陳，站在窗戶前，望著這間屋子。在這里，時間安靜下來，變得很慢，很慢，慢到外面的學生都已經換了幾屆，而這里依舊修著幾年前的桌椅。那些被誰用過的桌椅，那些被誰寫在桌上的秘密，那些被誰藏在桌子里的日記本，都已經不重要了，我知道，木頭花依舊會開放，一朵一朵，爬滿時間青青的藤蔓。

（作者系泰州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19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