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想讀書

□ 楊筱艷

明天就是女高開學的日子了。

縣教委統一印制的2008 年度高中招生簡章中多了一頁：女子高級中學。與其他高中相比，女高的簡介真的是“簡”，只有幾行字：公辦，全日制，女子高中。但是這簡介又是那么不同尋常，因為簡介中有這樣的一行字：招收家中有經濟困難的女生，成績不設底線，免學費雜費，自愿報名。

從來沒有哪所高中有這樣的宣言：不收學費雜費，成績不設底線。

這無異于在這次中考招生中放了一顆小小的“衛星”。

兩個月里，女高一共招了九十九名學生。

還差一個，就能湊個整數了，秀梅心想。

孩子們陸續來了，幾乎都是步行來的。所以，開學頭一天整理內務，秀梅就和老師們一起，組織孩子們刷鞋……

就在這時，一個老師匆匆來找秀梅。

“校長，外頭有一個男的，帶著一個小姑娘，像是來報名的。我讓他進來，他不敢呢。”

秀梅快步往校門口走去。

一大一小兩個人正蹲在校門口的一個小角落里，那里落下了一小方陰影，父女倆正縮在里頭。

秀梅快步跑過去。“是來女高報名的嗎？”

那蹲著的漢子站起身來，黝黑的臉盤上汗水滾滾，藍色細格子舊土布包著頭，短衫舊得不像樣，褲子及膝，褲邊已磨得絲絲縷縷。此刻，他正用一雙黑眼睛巴巴地看向秀梅。

秀梅又問了一聲：“是帶孩子來報名的嗎？咦，孩子呢？”

剛才還縮在陰影里的小姑娘不見了蹤影。

那高個子的傈僳族漢子伸手從身后抓出一個小姑娘來，同樣烏溜溜的眼睛，褲腿被高高地挽起。小姑娘被父親抓出來后害羞地垂下頭，手里捏著布包的一個角揉來揉去。

“是來報名的吧，來，快進來跟我去辦手續。”秀梅招呼他們。

那高個子漢子卻沒有動腳，喃喃地說道：“沒有錢。”

秀梅說：“不，不需要交錢，我們是公辦的，免費高中。”

可是那漢子還是不動：“聽說……要交吃飯的錢。”

是的，辦學最初，孩子們如果家庭條件許可的話，可以交一點兒伙食費。

“沒有錢。”那漢子羞愧萬分地說。

他是會說普通話的山里人，難得。秀梅想，他說得還挺清楚。

還沒等秀梅發話，小姑娘忽然開口：“老師，我想讀書！”她清清楚楚地說：“但是我沒有考上，差二十分。”

秀梅聽明白了，這孩子中考分數離高中錄取分數線差二十分。“我想讀書。”小姑娘又說。

忽然，小姑娘的父親行動起來。他從放在地上的竹背簍里掏出一大摞紙來。

這高個子的漢子蹲下去，一聲不吭地將那一摞紙一張一張地鋪在土黃色的地上。

全是獎狀，印著金邊的，還有紅花，大的，小的，折成兩半的，平平整整的，大紅的，黃色的，淺粉的。

整整鋪了一地。

漢子站起身來，說：“以前得的，成績好的，乖的，后來考壞了。”

秀梅聽懂了他的話。她見過太多山里的小姑娘，小學時成績很好也用功，到了初中，因為課程難度加大，孩子還要承擔家里的活計，學習時間也不夠，成績就漸漸落后了，中考差個十幾二十分的，很多很多。上不了學，只好回去了。

“老師，我想讀書，我一定會好好讀書，考好……”小姑娘流下淚來，眼淚把臉上的污垢沖出兩道印子。

“當然可以。可以的，可以的。”秀梅忙疊聲地說。

“伙食費……”那漢子又囁嚅著。

“不，不用交，不用了。”秀梅趕緊說，“快跟我來，外頭多熱。”

秀梅領著父女倆走進校園，上了三樓，走進臨時充當學生宿舍的教室。

漢子吃了一驚，小姑娘又笑起來，倚著門，開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笑起來很甜，顯得特別稚氣。

那一排一排的床鋪，已經鋪得整整齊齊，涼席是淺黃色的，細草編的，顯得特別涼爽。

“進來。”秀梅招呼著他們。

“進來看。”秀梅又沖他們招手。

小姑娘看著眼前的床鋪，忽地又湊近了去細看那床欄。每個床欄上都掛著一個小小的名牌，上面是漂亮的字，寫著各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秀梅問小姑娘。

“海藍莉。”小姑娘輕聲回答。

“好，回頭我就讓老師把你的名字寫好掛上。”秀梅笑著說。她拍拍靠門邊的一張床：“你就睡這里，行不？”

海藍莉點點頭，臉上綻放出笑容。她趁著老師不注意的空當兒，飛快地依著父親的胳膊，用臉頰在上面蹭了一下。

她父親摸了摸她的頭。

其實秀梅眼睛的余光已經看見了，她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