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唯一
(安陽師范學院 歷史與文博學院,河南 安陽 455000)
2022年國家文物局頒布的《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第二條對考古遺址公園概念進行定義:“考古遺址公園是以重要考古遺址及其環境為主體,具有科研、教育、游憩等功能,在考古遺址研究闡釋、保護利用和文化傳承方面具有全國性示范意義的特定公共文化空間”(1)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國家文物局關于公布《發布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管理辦法》的通知[EB/OL]. http://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2-04/02/content_5683110.htm。就表述的定義以及功能而言,可以分為兩個層次:其一,從遺址的核心價值出發,如科學研究、社會教育、文化宣傳等,是基于古遺址其本身所富含的歷史屬性、文化屬性和社會屬性所衍生出來的,是提供給專業學科研究、歷史遺產愛好者以及公眾接受教育的一個有效平臺;其二,從遺址的社會價值出發,通過遺址的載體“公園”形式的出現,為考古工作者以及公眾提供科研、游玩、休憩的空間場所。考古遺址公園是目前中國大遺址最主要的社會利用形式,一方面,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物質載體,它承載著堅定文化自信、增強民族自豪感、促進家國認同感等諸多的社會記憶功能。另一方面,以公園的形式出現,它為城市與區域的發展提供文化空間、自然與人文景觀、相應的服務設施等諸多社會服務功能(2)王刃馀:《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形態與核心價值利用芻議》,《南方文物》2019年第3期。。從表現形式上,考古的調查與發掘工作是遺址公園科研功能的具象表現,考古成果資料的轉化是遺址公園實現教育功能的重要途徑,對于遺址本體以及周邊環境的重塑與整治,有效地提升遺址周邊區域的人居環境,是遺址公園游憩功能的空間訴求。無論是考古遺址公園的社會記憶還是社會服務功能,都離不開對遺址核心價值的闡釋與展示,闡釋是手段,展示是方法。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的前提條件便是科學的考古發掘與調查所獲取的實物資料,以及用于展示的可移動與不可移動文物(即遺物、遺跡與遺址)。在以往的學術研究中,相關學者大多關注考古遺址公園的建成、考古遺址公園與區域之間的發展關系、考古遺址公園展示手段等,往往忽視了考古學科在遺址公園建設過程中的作用。因此,用考古學的視角深入探討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利用顯得尤為重要。
殷墟遺址位于河南省安陽市,年代約為公元前14世紀末至前11世紀中葉,是中國商王朝中晚期時代的都邑遺址,是甲骨文中所記述的“大邑商”,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文獻可考證并為考古學與甲骨文證實的古代都城遺址。殷墟遺址總體布局嚴整,以小屯村宮殿宗廟遺址為中心,沿洹河兩岸呈環型分布。按殷墟遺址空間分布密集程度和考古工作成果以及保護措施實施效果,可將遺址區分為重要遺址分布區、一般遺址分布區和遺址可能分布區(3)對殷墟遺址區劃根據詳見《殷墟遺址總體保護規劃(修編)(2012-2035)》。。現存遺跡主要包括以往發掘的宮殿宗廟遺址、王陵遺址、洹北商城遺址、后岡遺址以及聚落遺址(族邑)、家族墓地群、中小型墓葬、車馬坑、甲骨窖穴、手工作坊(制銅、陶、骨、玉器)等(圖1)。

圖1 殷墟遺址區遺跡分布范圍
殷墟遺址是中國第一個學術機構進行獨立發掘的遺址,作為都城遺址,是當時社會先進生產力的物質載體,是商王國晚期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的中心(4)殷瑋璋:《殷墟考古在中國考古學中的地位》,《考古學集刊(15)》,文物出版社2004年。。跨越兩個世紀的殷墟發掘、保護歷程不僅是一部中國考古學的發展簡史、是中國考古學的搖籃、它見證了中國考古學誕生與發展,也為今日建設殷墟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提供了詳實的物質材料。雖然殷墟位列首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名錄,掣肘于開工建設時間較晚,目前學術界對于殷墟考古遺址公園的個案研究較少(5)a.申文喜,郭慧麗:《試論殷墟考古遺址公園建設與文化遺產的傳承與創新》,《安陽工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b.李曉莉、馬驍:《殷墟考古大遺址公園建設與保護區內經濟發展探析》,《安陽工學院學報》2013年第6期;c.李文靜:《殷墟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與運營管理研究》,《殷都學刊》2016年第2期;d.李利,徐博倫,楊芳絨:《考古遺址公園遺址保護與活力開發耦合協調度研究——以殷墟為》,《環境科學與管理》2020 年第1期;e.夏佳琪:《殷墟遺址公園展示與公眾理解研究》,山東大學碩士論文,2020年。,完全不滿足學術發展的需要。在建設的過程中難免出現一些不足之處,遺址公園內現有的場館展示內容對于闡釋殷墟遺址的價值作用極為有限,上述考古成果并未納入到展示體系當中,整體而言殷墟遺址公園的價值闡釋與展示并未從傳統意義上的遺物、遺跡展示的形式中脫離出來(6)王刃馀:《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形態與核心價值利用芻議》,《南方文物》2019年第3期。,已經無法滿足公眾日益增長的文化訴求,提升殷墟遺址公園的展示工作顯得刻不容緩。
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即利用現存的空間,運用展示的技術與方法(信息與識別物)恢復古遺址在建立年代、使用年代與廢棄年代的場景,通過公眾的參與解讀(主動式或被動式),展示是溝通遺址與公眾的橋梁,最終達到理解遺址價值內涵與文化遺產重要性的過程。《ICOMOCS闡釋和展示憲章》中對于“展示”的解釋為“文化遺產地通過認真的規劃,安排遺址內的說明信息,物理進入,遺跡說明設施等,對需要遺址蘊含的內容信息進行解釋說明的活動”(7)國家文物局:《中國文化遺產法規文件選編》,文物出版社,2009年。。根據《憲章》中對“展示”概念的界定,我們可以將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系統分為三個方面:即展示內容、展示方式和展示設施(8)陜西省文化遺產研究院:《新型城鎮化下的大遺址保護工作研究——以西咸新區為例》,陜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
展示內容是遺址內蘊含于遺址內的各類信息,主要包括遺址本體、遺物以及遺址周圍環境。《巴拉憲章——闡釋指南》中解釋展示與闡釋是為了更好的提升公眾對遺產地的了解,需要通過各種的交流方式,最為重要的是凝練遺址的價值信息是否屬實與完整。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主要源于考古的調查與發掘、歷史文獻的研究與考古資料的研究。而公眾僅從遺址所獲取的信息是有限的,這就需要進行更多的考古工作,是否進行勘探、調查、發掘以及考古成果的轉化是影響考古遺址公園最大程度地得到展示的直接因素,殷墟遺址自上世紀開展發掘至今取得了豐碩的考古成果,但掣肘于遺址區規模宏大,目前所取得的考古成果也僅僅是“冰山一角”,遺產的各類信息尚未完全的提取,遺產的價值沒有得到完全的展現(表1)(9)遺(址)跡構成根據《殷墟遺址總體保護規劃(修編)(2012-2035)》中的遺址本體類型進行描述。。

表1 殷墟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考古現狀分析表
展示方式是通過一定的方式對遺址公園所涵蓋的信息進行展示,以拉近遺址與公眾之間的距離,達到提升民智的作用。目前考古遺址公園所用的展示方式有遺(跡)址原址展示、復原展示、場館展示、標識展示(包含有植被展示)、現場展示與虛擬展示等。因年代久遠受到現代村莊疊壓與城市建設破壞較大,殷墟遺址公園內目前幾乎已無法采用原狀展示的遺(跡)址點,大多數也在已經發掘工作完成之后采用了回填保護的方式,洹北商城遺址正在進行考古發掘,目前尚未對公眾進行開放,采用原狀展示的僅為王陵區(M260)。采用場館展示的為殷墟宮殿宗廟遺址區、甲骨窖穴、婦好墓、車馬坑。婦好墓、少部分的宮殿基址在原址的基礎上進行復原展示。考古發掘現場展示僅有殷墟宮殿宗廟區一處。其他展示方式如標識展示除了王陵區采用植被展示、后岡遺址采用保護碑展示外,其他遺(跡)址鮮有涉及(表2)。

表2 殷墟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展示方式現狀分析表
展示設施是通過某種方式使得公眾了解與熟悉考古遺址公園內涵價值的物質載體。它的途徑可通過解說與服務(服務設施與交通設施)兩方面進行實現。殷墟遺址公園內目前所涵蓋的解說設施有指示牌、解說牌、人工解說、平臺小程序、二維碼與電子解說設備等。交通設施除了殷墟宮殿宗廟區與王陵區間建有擺渡車外,其余遺(跡)址間并無通勤車輛運營,公眾只能自行前往,在下表中不再列入(表3)。
考古遺址公園從其本質而言,與其他公園的區別在于以考古學為展示核心的特點,在特定的遺址空間注重教育與休憩等功能的實現,最后達到全民遺產教育的作用。如何讓公眾在參觀休憩的過程中得到文化認同、展示的過程中傳播遺產價值,在則需要秉持與實現真實性、完整性、可進入性等遺產保護理念。

表3 殷墟國家遺址公園展示設施現狀表
1.真實性原則
以往的國際文化遺產保護憲章中多次強調遺產的真實性,已達成世界性共識,其原則在此不再敘述。殷墟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是對殷墟百年考古成果進行展示的特定空間,真實性一方面對考古遺址的保護做出了保護性指導,另一方面在遺址公園的展示過程中則要求需進一步地將遺址原有的形態以及信息真實、完整的保留下來,力求以最真實的狀態展現在公眾面前。遺址本體作為歷史信息的真實載體,必須保證其不被破壞、篡改或移動。任何保護措施均應嚴格遵守不改變文物現狀的原則,以保持遺址的真實性。同時,殷墟考古遺址公園規劃內容將忠于殷墟遺址本體及其所包涵的歷史信息,以已有的考古工作成果為基礎,參考相關文獻,不做任何無根據的臆想或推測。
2.完整性原則
完整性對于考古遺址公園的貫徹實行過程中需要注意時間、空間兩個維度。時間維度上,殷墟作為商代中晚期的都城所在地,表現了不同時期商代都邑的歷史信息,是反映商代都城發展演變的物質載體,在展示的過程中需要尊重遺址本身的歷史延續性。古代都城的發展及演變不僅體現在時間維度上的延續,在空間上的發展同樣不能忽視。在展示的過程中不僅需要完整的保護殷墟遺址本身,也應將北岸的中商時期的洹北商城囊括其中,此外還應充分考慮其與周邊自然環境、歷史環境和人文環境等,達到遺址本體與其它遺存的協調性,從而傳遞給公眾遺址最完整的信息。
3.可進入性理念
《ICOMOS文化遺產的闡釋和展示憲章》原則1“接觸渠道和理解”中要求“展示活動應形式多樣,并能夠實實在在地接進公眾,應鼓勵個人和團體反思自身對遺產地的認識,幫助他們建立有意義的聯系以激發更深層次的學習、體驗和探索”(10)陜西省文化遺產研究院:《新型城鎮化下的大遺址保護工作研究——以西咸新區為例》,陜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對展示而言,是要求向公眾傳遞遺址最有效、最真實的信息,通過特定的方式和手段讓公眾理解文化遺產地的歷史與價值。對該原則進行解釋和落實的過程中應強調“可進入性”,可進入性包含有物理進入與智力進入(11)陜西省文化遺產研究院:《新型城鎮化下的大遺址保護工作研究——以西咸新區為例》,陜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物理性進入”是通過提升感官體驗進而無限縮短公眾與遺產地之間的距離,如改善交通設施,使公眾通過使用現有交通工具的前提下順利抵達遺產地。通過改善和提升原有展示設施方式,讓公眾近距離感受遺產的價值內涵。在對遺產保護的前提下,提供給公眾和遺產直接接觸的機會,如增加考古模擬活動,有效地全面了解遺產的價值。“智力性進入”要求考慮到滿足不同年齡、不同知識背景對于遺產的需求,應尋求合適的展示方式,增加技術與互動方式,對遺產進行全方位的闡釋與展示。觀眾通過沉浸式體驗,更深層次地理解文化遺產的價值,提高公眾對文化遺產地的尊重與理解。考古遺址公園就是要讓考古學走出科研機構,面向公眾實現考古研究成果共享的目的。
安陽殷墟遺址總面積約36平方公里,遺址區內考古遺存豐富,展示價值突出。作為不可再生資源,考古研究成果的轉譯對遺址公園的展示與闡釋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對殷墟考古遺址公園進行展示的過程中進行整體性的合理利用,提升遺址公園的展示及闡釋方式方法,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遺址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最終實現全民共享。
1.出土遺物展示
考古遺址公園之于傳統博物館的展示有兩點差異需要注意:首先,展示價值。傳統博物館的文物展示年代跨度大、出土地不同,故而所富含的價值信息多樣化。考古遺址公園則針對某一處考古遺址進行展示,展品來源與年代完全與遺址所反映的時間無差,展出文物的目的只為提升與凝練該遺址所反映的核心價值。其次,展示空間。遺址公園擁有豐富的考古遺存、遺跡以及廣闊的空間,不需要拘泥于傳統意義上的封閉場館進行展示,任何一處有價值的遺物、遺存出土地點都可以作為展示的來源。在展示的過程中增加考古學中的層位關系、出土地點,輔以遺物的類型、材質、用途、器物組合等信息。例如代表著殷商燦爛文化的青銅器,也是殷墟遺址的核心價值之一,本質上是一種合金成分,大部分公眾對于青銅器的理解與認識只停留在表面階段,根據筆者調研過程中發放的問卷調查顯示,有75%的觀眾并不了解青銅器的原有顏色,對金屬成分也無了解與認識(圖2)。我們可以增加系列科普的知識,加以出土展示的鉛錠,制作成視頻或文字、圖片或語音介紹等,對青銅器的冶煉、制作、用途以及延伸至后世 “金石學”中的“金”字的來源進行闡釋,在這個過程中使公眾不僅對青銅器得以更深刻的認識,對中國古代金石學也有所了解。

a.公眾對青銅器顏色了解情況餅狀圖 b.公眾對青銅器成分了解情況餅狀圖
2.地層堆積展示
考古地層學是考古工作展示最直接的方法。“考古地層學指的就是地層堆積的層位上下、堆積時代的相對遲早關系的研究”(12)蘇秉琦、殷瑋璋:《地層學與器物形態學》,《文物》1982年第4期。。其中地層堆積中包含有文化堆積和自然堆積,文化堆積即為人類活動所遺留下來的人工遺跡和遺物,也稱之為“文化層”。通過對地層的展示觀眾可直觀感受到年代、時間的早晚和地層的關系,在展示的過程中增加考古地層學的相關知識,不僅對遺址的發展過程有更為深刻的了解,對考古學的田野工作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
后岡遺址區是殷墟考古國家遺址公園展示地層學的絕佳場所。首先,后岡遺址區內有晚商時期高等級墓葬、陪葬墓、祭祀坑、中小型墓葬及居址等豐富的核心遺存;其次,包括仰韶及龍山時期居址及墓葬、戰國小型墓群等不同時期的附屬遺存;最后,上世紀30年代梁思永主持的后岡遺址發掘遺留的考古探溝(已回填)最具有展陳價值。梁先生提出的“后岡三疊層”是中國近代考古學史上一個劃時代的里程碑(13)安志敏:《中國近代考古學的先驅——梁思永先生》,《考古》2020年第7期。,前文也有所提到,殷墟于中國考古學而言,不僅是第一次官方的正式發掘,更是見證了中國考古學早期學科體系的建立與發展,培養了中國最早一批考古學者,是中國考古學理論與實踐的搖籃。自此中國考古地層學中有了兩種地層堆積概念,即按土質土色認定的自然堆積和按包含物認定的文化堆積(14)許永杰:《殷墟十五次發掘形成的中國考古地層學敘議(上篇)》,《邊疆考古研究》2021第1期。,極具考古學史價值。在展示的過程中將地層使用玻璃附罩保護并展示,配以文字、圖片及視頻解說,表現考古學自下而上由生土層、文化層、耕土層的地層堆積次序,是對文化層最直觀的展示。后岡遺址區在《殷墟考古遺址公園規劃(核準版)2019》中劃定為考古學展示區,承擔著殷墟東向重要的景觀門戶的功能。在此區域內展示的重點除了后岡三疊層、考古探溝外,考古人物、考古工具、考古資料囊括在殷墟百年的考古發展歷程體系中進行展覽。在殷墟考古歷程與成果展示的同時,公眾對于考古學科及文化遺產保護體系的基本知識得到普及,是“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考古學”的有力體現。
3.遺跡面貌展示
遺跡面貌是考古學文化層中某一層位所反映的時代信息,一般由房屋、建筑、墓葬、道路、水利設施等構成。對于遺跡面貌的展示,目前除了對發掘結束并已回填保護的進行虛擬展示和對正在發掘的場地進行現場保護展示之外,還有一種是已發掘完成并未回填,直接進行文物保護加固后進行原址展示。如殷墟遺址王陵區M260、宮殿宗廟區乙七、乙八建筑基址等區域(圖3)。殷墟遺址區內模擬展示仍有改進之處,進入宮殿宗廟區的右側為凹字形房址,目前展示類型為模擬覆蓋展示,遺址本體已回填,遺址上方已夯土處理做成基址復原,并栽立紅色木樁以顯示為基址柱洞。凹字形房址是觀眾在進入宮殿宗廟區后參觀路線的必經之路,但房址平面復原基礎上并未有任何解釋說明系統,觀眾只能看到紅色木樁和長滿苔蘚的凸起土坯,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所表達的歷史價值,體驗感較差。在進入殷墟內部后并無明確的參觀線路標識系統,對于第一次進入遺址公園內的觀眾沒有做到次序引導,智力進入和物理進入性較差。在《殷墟遺址保護總體規劃修編(2012-2025)》中對上世紀30年代的考古發掘現場提出覆棚展示方式,在筆者實地調研過程中發現并未開放。虛擬展示是為了能夠為觀眾提供交互體驗,是作為“情景再現”的常用表達形式,殷墟遺址建筑類遺跡因年代久遠、考古工作需要,再加之傳統的土木類建筑遺址本身的脆弱性等因素,本身可視性差,傳達給公眾的信息有限。需要注意的是,在土遺址的虛擬展示過程中應考慮到其自身的穩定性較差,在使用材料方面需要使用可逆性和持久性,在價值闡釋方面需要結合史籍文獻,真實地表達出遺址所反映的時代內涵,盡可能地縮短與公眾之間的距離。殷墟在虛擬展示方面也可采用像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麟德殿的數字復原影像,結合虛擬復原出來的建筑影響與現今遺址面貌進行對比,豐富觀眾參觀體驗(15)孔黎明、蘇靜:《唐大明宮麟德店遺址詮釋與展示方法探索》,《建筑與文化》2011年第11期。。除此之外,已經發掘完成的洹北商城1、2號建筑基址保存信息較為完整(16)唐際根、荊志淳、何毓靈:《洹北商城宮殿區一、二號夯土基址建筑復原研究》,《考古》2010年第1期。(圖4),在后期可參照湖北盤龍城F1進行等比例復原展示(圖5)。
除上述方式外,當前隨著5G技術的成熟與普及,結合VR虛擬實境以及云計算、高清視頻等技術交叉,殷墟遺址公園可和數據運營商聯合運用AR技術成功復現宮殿基址樣貌,并設置VR數字體驗館,游客可通過VR頭顯,全景觀賞殷墟遺址全貌及歷史變遷。
新時代考古遺址保護利用的核心使命是圍繞如何處理好人與考古遺址及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而展開的,它以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為邏輯起點(17)劉衛紅:《走出符合國情的考古遺址保護之路》,《群言》2021年第10期。。當下考古遺址的保護工作不僅僅是為了考古工作研究人員、管理人員服務,更重要的是為當代的社會公眾以及未來而服務。展示的目的是讓公眾熟悉、理解并認識文化遺產的價值屬性,從內心尊重文化遺產、自覺地維護文化遺產,最終實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認同。

圖3 殷墟國家遺址公園(宮殿宗廟、王陵區)展示現狀圖

圖4 洹北商城宮殿區二號宮殿基址平面圖 圖5 湖北盤龍城遺址F1基址現場展示
1.考古互動展示
考古學對于公眾而言一直以來都是一門神秘的“冷門絕學”,公眾對于考古產生的好奇、誤解是因為缺乏渠道和方式去了解。考古遺址公園是集科研、教育、游憩等集于一身的公園,它區別于城市公園的根本原因是其自身的“考古”因素。筆者認為在考古遺址公園內可以從兩方面在發掘互動層面拉近公眾與考古的距離。其一,模擬考古發掘展示。陜西漢景帝陽陵博物院舉辦過“探秘歷史——考古系列”考古模擬活動,效果顯著(圖6)。在遺址公園開辟一處考古體驗地,工作人員可提前布好探方、埋藏好“文物”,讓公眾參與模擬的地層發掘,用手鏟親自感覺“文物”出土的魅力,用洛陽鏟感受土質土色的變化,達到寓教于樂的目的。其二,考古發掘現場展示。考古學不僅是神秘而且神圣,沒有經過系統的田野考古培訓進行考古發掘,會對遺址、遺物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害。但考古的工作又是透明的,考古遺址公園不僅為考古工作人員提供了學術研究的場地,也是為公眾提供現場參觀考古活動的機會。以秦始皇帝陵博物院9801號陪葬坑為例(圖7),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今后在殷墟遺址公園內進行考古發掘的場地可以向公眾開放展示,通過讓公眾參觀,了解考古工作的性質,體會考古工作的艱辛與樂趣,從而讓公眾真正感受到考古,從好奇中來,到敬畏中去。

圖6 漢陽陵博物院開展公眾模擬考古活動 圖7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9801陪葬坑公眾參觀發掘現場
2.文物互動展示
加強觀眾與文物的互動,使古老的文物在當代煥發活力,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是新時代文博工作者的使命與擔當。目前殷墟所展示的出土遺物除了具備歷史、科學、社會、藝術等價值外,最本身是其自身的使用價值,器物只有使用才能讓它“活”起來。展示在櫥窗中的文物可以使公眾對文物的花紋、式樣、材質達到感官欣賞,但對于其使用方式產生的獵奇心理卻無法得到滿足。以出土的陶器為例,先秦時期出現的大部分炊器如鬲、甗、甑等器型早已不再使用,公眾無法感受到文物本身所富含的使用價值,我們可設立制陶坊,讓公眾親自體驗古代人類制作陶器所使用的泥條盤筑法、輪制法等,在感受考古文化的同時,更好的明白用途,加深對于文物的理解。比如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目前對于甲骨文的展示除甲骨林、甲骨窖藏坑、商史館的文物展示、書法展示外,僅兩項為公眾參與,拼接甲骨和觸式書寫漢字屏幕。展示手段單一,多為靜態展示,展廳內互動資源在宣教方面收效甚微(18)夏家琪:《殷墟遺址公園闡釋展示與公眾理解研究》,山東大學碩士論文,2020年。。在做文物展示之前,先要了解文物的內涵,才能真正的將文物的價值傳遞給公眾。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不僅是目前我國發現最早、最成熟的文字體系,也是殷商時期社會生活(占卜、祭祀)重要的實物遺存。我們在展示的過程中可以將甲骨的篩選、鉆孔、灼燒、占卜儀式、刻字等一系列流程做成虛擬或實體情景劇的表演形式;也可以開設甲骨文字體驗區,提供龜甲、牛骨、鉆孔等需要的器具,讓公眾真實感受到甲骨文的篆刻與書寫。不僅能向公眾直觀的傳遞甲骨文的由來與發展,也通過對殷商時期禮儀、歷史人物與事件等場景復原,促進公眾增強對殷商文化和中華文明的理解。
考古學是通過研究古代遺存來最大程度地復原古代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在以往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過程中主要強調展示器物的精美、遺址的可視性,容易忽視對于古代歷史時期景觀的復原。考古學文化的形成是在多種因素作用下的結果,如地理和生態環境、人(族)群的變遷、文化傳統等(19)欒豐實主編:《考古學概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現階段公眾日益增長的文化已不能滿足于陳列于簡單的文物參觀與介紹,更多地尋求一件文物、一個遺址背后所反映的歷史信息。
洹河始見于殷商甲骨卜辭,并在后世史籍中也有記述。洹河除了為殷墟提供充足的水源,也是當時防御外敵的護城河。目前整體河道內淤泥較多,沿岸植被較為豐富,河床局部景色優美,沿岸基礎設施建設較成熟,河流保護整體情況較好(圖8)。通過對洹河的景觀整治與復原,我們可以用其作為串聯遺址公園各區的文化景觀紐帶,面向社會與公眾的特色廊道。已有學者對殷墟時期出土的植物遺存做過植物考古分析,表明殷商時代農作物以粟為主,以黍和大豆為輔,偶爾出現水稻與小麥的生業模式(20)王祁、唐際根、岳洪彬、岳占偉:《安陽殷墟劉家莊北地、大司空村、新安莊三個遺址點出土晚商植物遺存研究》,《南方文物》2018年第3期。。結合洹河目前保存情況,我們可以在洹河上游段進行大量植物種植、建立生態濕地區。植物以景觀植物為主,除此之外可以開辟殷商農作物種植體驗區,配有復原的生產工具,讓公眾參與到農作物的播種與收割的環節,不僅一定程度上做到歷史場景的復原,也可以將我國傳統的農耕文化傳遞給公眾。洹河中游段處于宮殿宗廟區以及王陵區之間,歷史文化氛圍濃厚,另外交通可達性良好,沿河兩岸場地較開闊,適合展開與殷商文化相關的戶外體驗活動,殷墟于2019年在國慶期間遺址展出有歷史情景劇,內容包括“婦好出征”“傅說拜相”等內容,公眾反響熱烈,但目前只是節假日期間有此活動,平時并無開展,普通游客沒有機會看到,可以將演出常態化,豐富游客體驗。洹河下游河道較寬、河床較深、灘涂較少,適合進行一些水上活動,作為濱水公園作為市民游憩場所。除了滿足基本的游憩功能之外,汲取陜西華清宮的《長恨歌》、大唐芙蓉園的《齊天大圣》水幕電影、隋唐洛陽城的《神都志·天門有道》沉浸式真人互動情景演出等國內成熟案例的經驗,可依托寬闊河面以及濱河基礎設施,以殷商社會為載體,豐富演繹內容,開展水上活動以及濱水文藝活動。這樣一來,游客在白天參觀完殷墟遺址區后,晚上也會有“古今互動、時空穿梭”的文化體驗,堅持地域特色景觀的塑造,給公眾呈現感同身受的文化熏染景觀。借此機遇也可推動當地區域的經濟發展,把遺址保護展示體系建設與生態環境建設、經濟發展結合起來,促進社會效益、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的協調統一。

圖8 洹河殷墟段現狀水系圖
殷墟自1928年首次正式發掘至今已近百年。作為華夏文明的一處重要物質載體,殷墟的考古與文物保護從未缺席。考古遺址公園的建設是將殷墟百年考古成果展示的最佳方式,只有通過考古研究才能將殷墟的最大內涵發掘出來。考古信息的轉譯直接影響著考古遺址公園的展示效果。在未來遺址公園建設過程中,考古工作者仍要廣泛參與,將遺址的內涵、價值全面的、完整的展現出來。在展示遺址本體的同時,會同各領域研究人員,增加遺址展示方式與手段,充分發揮考古遺址公園的教育功能,引導公眾走進考古、熱愛考古、理解考古。提升考古遺址公園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為大遺址保護與區域可持續發展助力,最終達到考古成果的全民共享。使其在提供公共文化服務、滿足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需求方面充分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