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頭鷹從黃昏起飛 [組詩]

曹兵

大地上的事物

我們在大地上修建公路、橋梁，以便快速移動

我們在大地上筑巢壘窩，從洞穴進化到高樓

我們飯后有了談資，把一座樓從一個地方背到另一個地方

仿佛窮盡一生，在打造黃金的鎧甲

那些種植麥子、水稻、玉米和蔬菜的老人，是大地的主人

他們在城市的樓宇間，收集一種叫光陰的

東西……

詩的誘惑

橘黃色的燈光，我鐘愛的顏色

打在每個人臉上。桌上菜肴

香味誘人。玻璃杯中的啤酒

黃金的液體。打開的嘴巴，從唐詩宋詞到外國詩人

我是傾聽者，我的舌尖下，壓著宇文所安

和斯奈德的名字，我們不是隱居深山的

寒山。詩有致命的

誘惑，夜被一拖再拖

煙頭上的灰燼，掉在地上有清晰的聲音

我們作鳥獸散，我們被深夜的路燈

深深擁抱，仿佛世間的棄兒

竹林七賢，兼致篷詩友

我喜歡這樣的時刻，那些古書上的描述

可以省略酒，省略竹林，省略刻意制造的詩情畫意

一群人，不談詩，把少年的理想晾在月光下

山風緩慢，人世不急促

虛無的火焰在骨頭上燃燒，我們話盡人散

文字有雪的光芒，它能保持多久，我們就會活多久

貓頭鷹從黃昏起飛，致莫浪

光明也有盡頭，黃昏是巨大的提示牌

日落是最后停止前進的剎車，它偶爾失靈

我在清水中洗臉，那些落滿灰塵的書再一次被翻閱

黑夜抹平了白天的界線，更多的道路向我敞開

我在紙上寫下虛妄，躲開人世的禁忌

生而平等，我和貓頭鷹一起起飛

墳墓和山岡都是穿越地

墓 碑

祖先的骨頭在紅布上擺好，依然保持著人的形狀

我知道，更多的小骨骼已經丟失，無處可尋

挖掘機放下第一鏟土，一個新的墳墓將誕生

而為子孫的我，滿眼含淚，為生的虛無和死的久遠

若干年后的墓碑，我將深藏于心：“生前沒有站直，死后的骨頭不會長久

請忘記他的名字，也要忘記他一生所做的

微小之惡”

草木經

剛接受雨水的潤澤，又接受雪的欺凌，風鞭子一樣地抽打

這是春天，人們歌頌草木的新生

我把熄滅的火爐重新點燃，暗紅的桃花在白雪中就要盛開

又是無數次事故中的事故，寒冷是另一種罪惡

它用自然之法，讓花在花蕊之中死亡，讓發芽的草推遲了發芽的時間

讓一個人輕易相信了暮色，再一次為自己找到借口

從鐵開始

鐵開始生銹，仿佛老年斑爬上一個人的身體

英雄遲暮的詞語，并不適合用在鐵上

鐵有回爐再造的功能，一塊廢鐵也有重新做鐵的本錢

而一個人，不能和鐵比

那些白骨，深埋地下，接受著后人的追思

而我想從鐵開始，將骨頭丟于火中，總有一縷火

是詩生出翅膀，是微小的思想在成為灰燼之前

僅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