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與大海

葉玉琳　

遠去的灘涂

綿延幾千里的胎記

默默串起一部大海的紀錄片

有人想從中掘取一個秘密

孤絕的背景中是波濤的回聲

可誰能抵擋這一場冒險呢

故鄉曾經如此肥沃如此敞亮

不卑不亢，不凍不淤

潮濕的泥土里萬物蠕動

隨時都有一場大夢鋪展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紅樹林匍匐在地

白鷺驚飛，跨過海水的障礙

在大海宏大的敘事面前

語言的核心是什么

風怎樣才能聽見

星河更細小的聲音

比如春山望，比如萬古愁

魚冢

它們藏身在隱秘的家園里

鮮紅的軀體燃成一朵羽毛

水是看不見死亡的

遠處的同伴也難以確認

生命的華章就此終場

誰不曾盼望生前有過禮遇

一條峽谷分開了肉體和思想

語言尚未找到棲息地

山外青山，細雨如弦

萬千變幻的風物

在這潺潺的流水聲中

互相撞擊，帶走最初的詠嘆

和最后的祝福

唯有大海不可臨摹

為一個使命，蜿蜒向東

蔚藍樂章在海的另一頭沉浮

風暴隨時會沖上堤岸

大海卻始終秘不可宣

時間之海也是海

這曠日持久的捶打

讓海蝕洞綻開縫隙

誰能躲過那逆向的水流

誰就能卸下內心的湍急

有時，看似毫無波瀾的內心

也能找到大海的乳汁

它日夜滋養著我們

你聽，詩歌正在遠航

唯有大海不可臨摹

父 親 與 海

病床中昏睡的父親

突然扯下

身上插著的八條管子

他說他要下海去

已經沒有多余的血

從各個部位奔涌而出

這個從小在海里討生活的男人

他至死都在惦記，海需要他

哪怕以如此壯烈的方式

窗前的灰鷺一頭撞向夜色

所有人都聽見

它割裂玻璃的聲音

我希望山里面是空的

暴雨過后，山更蒼翠了

幾百只白鷴鳥帶來了林中仙氣

它們時而展示騰空之美

仿佛要搖醒什么

時而收起翅膀

向一草一木鞠躬

更多是無名樹木寂寂生長

直到風中的影子

聚攏成煙，成云

一段悲壯的歷史長埋腳下

循著青苔和光斑

一顆朝圣之心

需要穿越多少道無人之門

才能觸摸到光榮和不朽

午后陽光映射著懸崖

潔白的雛菊圍坐在四周

沉默如風中的老者

我確信他們還在

那塊安放靈魂的巨巖也從未消失

在它上面，鍛造過銀白的刀鋒

流淌過汩汩的血

山風凜凜，來不及包扎傷口

卻又把旗桿斜插在高高的山頂

如果石頭和樹木都能說話

那一刻會流出怎樣的歌

還有蟲鳴和草籽，明月和溝渠

寂靜的山谷，瓦藍的天空

都用來消融暮色，開啟黎明

此時，我希望山里面是空的

石頭里面也是空的

這一段旅程凜冽而陡峭

恰好能夠盛放

別樣的天地，別樣的壯美之軀

文 心 蘭

當光明傾瀉在你身上

唯有靜默，才能接應

一條金色的河流

這世界有那么多人

精靈似的隔空舞蹈

我慶幸遇見了你

卸下厚重的苔衣與巖層

和你并立，風中帶電

給無限綻放的花房做減法

只保留一小杯褐色的泥土

讓葉脈和根莖交替生長

蜜蜂也要停下顫動的羽翅

偉大的愛有時需要松開

你在這片土地短暫停留

這肅穆莊嚴的山與海啊

只有在你面前

才能聚攏生命中全部的氣息

激發未來無限的潛能

那未被時間磨損的一切

坐落在琴弦輕揚的經緯度上

像一個孤勇者

在每一個藍色清晨

給金黃的漢字讓路

向遠方奇異的叢林俯身

這是一個大而無窮的世界

山河壯闊，隨影賦形

我手捧這一束花枝

像你曾經賦予我的

溫暖，透明，充滿仁慈

在坦洋智慧茶谷

在這些女孩兒般的名字中仔細辨認

金觀音、黃觀音、紫玫瑰、丹桂、春蘭

裹著金絲黃菊、紫云英、白三葉

猶如在月之清輝中啜飲

白瓷數盞，天香萬瓣

睡意昏沉的思想

頓時變得條索緊密，香氣清高

世界也仿佛變成你期待的那樣

通體水潤，豐韻醇和

你將抵達一種歡欣

那些永恒而又秘密的

古炮樓、古廊橋、古茶坊、古碼頭

裹挾著草木之心

縈繞你，俘獲你，感動你

使你的語言長出新芽

煥發春天的色彩

你更愿意聽從另一種昭示

此時此刻，她正被白云托舉

呈現出異常的明亮與清澈

你熟悉這片寂寥的土地

每一次轉身都是悲壯

在躍入青藍的火苗之前

經歷過怎樣的遙感與物聯

忍受過怎樣的翻整和操控

才能在如此美妙的夜晚

徹底交出自我

藏有形之愛于無形

責任編輯李錦秋

葉玉琳，籍貫福建霞浦，一級作家。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福建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福建省宣傳文化系統首批“四個一批”人才。著有詩集四部，獲獎若干。現供職于寧德市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