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洱海源

李志仙

神奇的洱海之源，位于云南省大理州北部，在唐朝時為“浪穹州”，元代稱“浪穹縣”，1913年才改為“洱源縣”。它以獨具民族特色的歷史文化，古樸而富有詩情畫意的自然、人文景觀著稱于世，素有“白族文化寶庫”的美譽。

洱源是我丈夫的故鄉，我亦和洱源有著不解的情緣；也盡管自“大理三月好風光”的旋律從洱海飄出，醉了大江南北的時候起，《五朵金花》就一直站在尚未遠去的時空那頭，頻頻呼喚我的行程；但由于種種原因，直到去年我才得以借丈夫回洱源探望父母之機，踏上這方土地，一覽這聞名遐邇的洱源山水。

夜訪羅坪山

丈夫出生在洱源城郊的玉河村。

玉河村離羅坪山約20多公里。這羅坪山松青柏翠繁花似錦，終年碧水長流，就和這里“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白族姑娘一樣，裊娜多姿，秀美動人。

還是在好幾年前，丈夫就對我講過羅坪山上“百鳥朝鳳”的神奇故事。他說：從前，羅坪山上住著一只鳳凰。鳳凰是百鳥之王，每年仲秋時節，百鳥都要前來朝拜。一天，百鳥和鳳凰正歡聚一堂，突然天空寒風驟起，飄起了鵝毛大雪，無處躲避的百鳥被凍得瑟瑟作抖。眼看鳥兒就要被凍死在風雪中，鳳凰毅然拔下自己的羽毛給百鳥擋寒，讓鳥兒們迅速飛離羅坪山。百鳥安全脫險了，可鳳凰由于拔光了自己的羽毛，無力御寒，被凍死在了山上。獲救的百鳥深感其義，每年仲秋時節都會聚集羅坪山吊唁鳳凰。羅坪山因此更名為“鳥吊山”。丈夫還說：沒有星月的仲秋夜晚，只要在羅坪山頭燃起一堆篝火，鋪天蓋地的鳥兒就會沖云破霧向著火光飛過來，宛若在為鳳凰翩翩起舞，蔚為大觀。在那些不幸墜入火中的飛鳥的食囊里，就根本找不到半點食物，它們是在為哀悼鳳凰而禁食哩！

我的心一直為這只舍己救人的鳳凰而震顫，也一直為百鳥朝鳳而赴火的壯舉所感動。所以，一到玉河村，還沒來得及向父母表達我積攢多年的祝福與問候，就急著想上羅坪山。盡管丈夫知道現在不是季節，去了也是白去，但善解人意的他為了顧及我的感受，還是點頭答應了。

晚飯后，小弟開了家里的面包車，帶了我和丈夫、姐姐、姐夫、侄女，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羅坪山進發了。道路蜿蜒，山勢越走越高，夜色漸行漸濃。才到山腰，面包車就陷入了茫茫的霧海之中，能見度很低，車子是無法繼續向前了，小弟只好把車停在了路邊。我剛從車上下來，夜風便帶著逼人的寒氣，挾持著濃霧迎面撲來。霧雨絲般飄落在身上，臉上，頭發和衣服也漉漉而濕了。剛才在玉河村時，穿一件襯衣還熱得直淌汗，而現在穿上丈夫為我準備的登山服，還感覺冷得發抖。我也真體驗了這羅坪山“一山分四季，上下不同天”的高原氣候。

我想去找些柴來點燃篝火，一為驅寒，二為引導那百鳥飛來。柴是找來了，由于太濕，火卻怎么也生不起來。

“既然生不著火，來的也不是季節，而氣溫還在下降，我們還是下山吧。”丈夫如是說，我們只好悻悻而歸。但一路還是禁不住為自己沒能見到這鳥吊奇觀而頻頻嘆息。小弟卻對我說：“嫂子，別難過，要是你和哥哥搬回來住，不是年年都能見到這鳥吊奇觀了嗎？”我打趣地逗他：“我們早就想回來了，可回來怎樣過日子？”想不到小弟卻當真了：“你不要擔心以后的生活，我可以掙錢養你們。不會讓你們去奔波勞累的。”

這我相信！這不僅僅是因為小弟做人很誠懇，而更是因為血永遠比水濃，他和我丈夫兄弟情深。小弟一句樸實的話，便把親情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里。讓我至今憶起當時的情景時，仍對那晚的羅坪山之行潮涌感激。我當晚雖然沒能在羅坪山上看到鳥吊奇觀，但卻收獲了濃濃親情的難忘記憶。

后來，有關專家告訴我，這種奇觀是一種候鳥的遷徙活動。遷徙的候鳥們白天以太陽導航，夜晚以星月導航，在沒有星月的夜晚，鳥兒迷失了方向，就會朝著有火光的地方撲來。而羅坪山正好是候鳥遷徙的必經之地。但我卻更固執地相信白族民間那個“百鳥朝鳳”的傳說。因為我不但從丈夫身上，而且我在洱源的每個日子里，都能從白族人身上感受到當年鳳凰的那種無私精神。

蕩舟茈碧湖

云淡天高，風和日麗，我和丈夫踏著鵝卵石鑲嵌的小道，來到茈花競秀、柳岸環抱的茈碧湖邊，只見湖中碧水涌動，煙波起伏。我們乘一葉扁舟悠悠蕩入湖心，山迎船動，雅趣天成，站在船頭觀潮水千般清麗，眺山色萬種風情，便已是情醉癡迷。當尾尾游魚掠出水面時，我才發現，醉的不僅僅是我，那守望在岸邊的羆谷山早已率先醉入了湖底。

茈碧湖位于羆谷山下，毗鄰洱源縣城，古稱寧湖。湖中的茈碧有一條條細長的莖，從湖底的軟泥中生長出來隨波浮漾著，把潔白的茈碧花灑在湖面，使茈碧湖顯得更加寧靜、內秀而嫵媚。這茈碧湖就因為這茈碧花而得名。據說這茈碧花是茈碧龍王的三公主遠嫁東海時，流下的思鄉淚水幻化而成的，所以，這茈碧湖透溢著少女的屬性。而這湖水養大的白族姑娘無論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想起茈碧花，就會喚醒深蘊心底的思鄉情結，從而踏上歸鄉之途。

我正暗自感嘆，丈夫忽然扯住我的衣角叫了起來：“快看，水花樹！”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從清澈如明鏡的湖水深處冒起了一串串、一簇簇晶瑩璀璨的水珠。水珠越聚越多，越聚越大，越聚越高，宛若一棵掛滿珍珠瑪瑙的寶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在陽光下閃爍著五彩的光芒。這水花樹的奇景，使我想起明代學者楊升庵詠水花樹的詩句來：手執金絲白玉壺，青山游遍屬狂夫。靈槐樹繞云千碧，茈碧花深雪滿湖。龍女鏡中梳石發，鮫人波面擲明珠。揮毫卻憶千年事，醉掃煙綃看水圖。我過去總以為這是詩人的藝術夸張，今日一見才知詩中描述果然不假。

天下只有一個茈碧湖，想來這湖里的水花樹也該是天下絕無僅有的。丈夫告訴我：在很久以前，浪穹水神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冷哥，一個叫熱弟。兄弟倆奉父旨意駐守在茈碧湖，冷哥住湖面，熱弟住湖底。熱弟在湖底悶熱不堪時，就會對著窗子吹熱氣，于是便有一串串的水珠噴射到湖面上來。頑皮的太陽神見了，就過來為水珠抹上一層陽光，好動的風神見了便也助它一股微風，把水珠打扮得五光十色，耀眼奪目。于是，這茈碧湖里就有了水花樹。而熱弟在洱源出入過的地方，就會涌出一股股熱水，因此，洱源便有了“熱水城”的美稱；也有了“三步溫泉四步湯，氣蒸霧迷是仙鄉”的九氣臺盛景……

品味著丈夫說的古老而神奇的故事，飽餐著眼前秀美的湖光山色，不覺已是斜陽晚照。我們把小船搖向岸邊，上得岸來，只見有娉婷的白族姑娘，從斜陽里款款走到湖邊，臨波照影，對鏡梳妝；而晚歸的舟子，也正把一天的喜悅煮成滿湖的魚香。那縷縷灰色的炊煙帶了一湖的鮮美香味，在瀲滟的碧波間裊裊地飄散開來，使人想起傳說已久的“桃源”圣境。

茈碧湖，這青山碧水間的人間仙境，聚也依依，讓人別也依依。

在湖岸徐徐而起的暮色里，我動情地拉著丈夫的手說：“我好想一生泛舟湖面，和你永遠陪伴、守候這美麗、幽靜而神奇的茈碧湖！”

標楞寺訪古

標楞寺，位于洱源西北部的標山上。標山離洱源縣城約15公里，東連羆谷山，西接茈碧湖。世傳為唐代七圣僧所創建，位居唐代時期大理南詔政權時外八大壇場之一，相傳明建文皇帝遜國后曾在此出家，便殉難于山下的茈碧湖內。

建文皇帝是否真在標楞寺出過家或在茈碧湖殉難，我翻遍一部明史均找不到相關記載，但標楞寺內卻流傳著不少關于這位明代遜國皇帝的故事。

這座位于鳥鳴山幽、古木森森的千年名山上的古寺，當年香火極為鼎盛，善男信女前來朝拜和做佛事的很多。據說，一天夜里，該寺方丈夢見一位自稱朱標的世外高人告訴他：“明晨有逃難皇帝至此，方丈須勸導他皈依佛法，翻迷成悟，以獲人天身，趣向無上菩提之根本。”第二天清晨，方丈果然見到建文皇帝偕葉希賢等入寺，方丈即把夜來之夢告訴建文帝。建文帝聽后唏噓不已：“朱標者，吾父也”。遂從父命在此出家，受持八戒，修行十善。后人為記住這段歷史，即將此山更名為標山，因建文皇帝入寺即在寺內誦《楞嚴經》，該寺也被更名為標楞寺。

出家后的朱允文在寺內除誦經禮佛外，還潛心醫術，懸壺濟世，醫道頗為高明。永樂年間，瘴癘肆虐蒼山洱海一帶，朱允文以拯救黎民為己任，日夜奔忙于疫區，為患者熬湯制藥，有求必應，并不收受患者藥金，所以，深受百姓的敬重。同年，朱允文攜帶的藥引——獨產于標楞寺內的伽蘭花用完了。他連夜回寺取藥引，在乘小舟渡茈碧湖時，天氣突變，翻卷的狂風吹覆了他乘坐的小舟，建文帝掉進了湖水里。蒼洱境內的百姓聞訊，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茈碧湖，萬千燈火映紅了茈碧湖和四周的山嶺。只見那被吹覆的小舟兀自在水里沉浮，但人們卻未能從湖里打撈起這位長者的遺體……

歲月更迭，滄海桑田，標楞寺內鼎盛的香火已不再。而當年與雞足山齊名的標山上，也只留下了孤零零一座標楞寺與楚云庵形影相吊，但數百年來，人們對建文帝的懷念卻始終依然。不僅以標山為中心，就是洱源周邊各縣，每年也都會在建文帝殉難的農歷日，來茈碧湖邊悼念這位與洱源淵源甚深的遜國皇帝。男女老幼夜不歸宿：或泛舟茈碧湖上；或攀羊腸小道到標山燒香朝拜；或在茈碧湖邊搭臺唱戲；或在標山腳下對歌、歇息，呼喚這位懸壺濟世的長者魂兮歸來。湖邊燃亮的萬千燈火，往往會歷時好幾個晝夜不熄。紀念活動盛況空前，當地人稱為“海燈盛會”。

我踏著夏日的陽光走進標楞寺，在遙想中憑吊這位明朝遜國皇帝的遺蹤時，寺里的長老和小沙彌都固執地告訴我：寺內那塊“萬籟俱靜”的匾額及上聯“剪一片白云補褥，留半輪明月看經”，下聯“好牛吃草尋水去，月到天宮即吾門”的楹聯，就是當年建文帝題寫的；寺門外那棵虬根盤枝，老態龍鐘，但仍葉茂蒼翠，累累果實結滿枝頭的梅樹，也是建文帝當年栽下的；場院里那棵開著奇異色彩花朵的古樹就是伽蘭樹，樹上那紫紅色的花就是當年建文帝用來做藥引的伽蘭花。

關于建文皇帝在洱源的這段歷史，正史上并無記載，就連地方志上也找不到蹤跡。但在洱海之源，在標楞寺里，聽男女老幼對這位遜國皇帝的傳說和贊揚，也讓我觸摸到古老洱源歷史的神奇。

感悟火把節

來到洱源的第七天，便是白族的火把節。火把場就在丈夫小時候上學的學校旁邊。

夜幕降臨，被精心裝飾的火把樹上燃起的熊熊圣火映紅了天際。火光下穿著節日盛裝的白族姑娘、小伙們翩翩起舞，盡情歌唱。響亮的鑼鼓，悅耳的歌聲，歡快的舞步，聚成了歡樂的海洋。姑娘、小伙們還點燃火把奔馳在田間，蔚為壯觀。

火把節由來已久。《滇南雜志》記載，火把節之設，是為了燒盡毒人“立死”的毒花——火把花（也叫酒吊藤）；《楚辭》里說的“懸火延兮玄顏蒸”，就是說，過年時舉火把相爭斗，是為了娛樂祭神。到洱源之前，丈夫未向我講述過白族火把節的故事，我只知彝、白、傈僳、納西、拉祜等民族會在每年過火把節。所以，我便一直以為各民族的火把節都大同小異，或者是著節日盛裝飲酒歌舞狂歡，或者是點燃火把奔馳田間驅蟲除害祈求豐收。來到洱源后，我才知道這白族的火把節，包藏著一段悲壯的歷史，有著熱愛和平以及對愛情忠貞不渝的故事。

歷史經歷數百年的風風雨雨，但火把節的故事卻在歲月經年不斷的流淌里，為這塊土地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以至今天，我面對樹枝上插滿香炷，掛滿旗幡的火把樹上燃燒的火焰，仍然能在歷史的觸摸中感覺鮮活、靈動而質樸的思想，緩緩注入我的軀體，給我以追逐靈感、追逐真實和追逐美好的激情。也正因為這火把節才使我明白了，為什么這塊土地上孕育的白族文化會歷經千年而不衰，飽受災難而不竭。

過完火把節，來不及一瞥柳嶼晴沙、蘆狄泛鮮，六村七島錯落其間的水鄉澤國般的碧潭西湖風光；也沒能到緊連雞足、門迎洱海、遠眺蒼山的白族漁村，更來不及品味在悠悠銅嗩吶和三弦琴聲中飄香的希望之果，我和丈夫又要告別洱源去為生計奔忙了。時間倉促，來去匆匆，我因此而對洱源的歷史文化、人文景觀的了解僅僅只是一鱗半爪。深以為憾。可是這一鱗半爪，卻足以讓我從源頭地的琪花瑤草上，從源頭山的萬象森羅里和源頭水的卓爾不群中，見識了洱海源頭文化美不勝收的宏大。

洱源的每一塊石頭都鐫刻著一段美麗的傳說，洱源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一段久遠的歷史，洱源的每一縷氣息都給我留下了久遠的懷想與情思。

“謝謝您，洱源，我會再來的！”

離開洱源時，我這樣堅定地說。因為我看到了丈夫在告別故鄉時，眼里有晶瑩的液體溢出，滴滴濺落在茈碧湖面，化作了朵朵思鄉的茈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