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下，洱海邊（組詩）

遠洋

擔當和尚

逃入佛門以避亂世

退居于荒谷

看鳥雀銜起日出

牛羊馱去夕陽

讓水光山色浸潤

胸中塊壘與憂憤

旺盛的肝火漸漸平息

有時候，你就是自己畫中的人物

形只影單，面目模糊

赤著腳，坐在溪畔巖石上

做一尊披蓑衣的釣者

但你釣的是空和禪

收起云游四海之心

出家為僧亦是萬里遐征

無伴侶亦無姓名

無憂樂，不知陰晴

偏居西南一隅

甘于寂寂無名

有時候尋訪隱士卻迷了路

便駐足諦聽空山鳥鳴

遁入空門的擔當禪師

其實難以放下世事

常常整日里愁眉不展

常常自言自語地說——

“天也破地也破，

認作擔當便錯過。”

在凜冬，偶爾瞥見野櫻花的歡顏

一笑皆是春天

有時候信口吟詩

有時候用狂風寫草書

有時候隨意幾筆畫出無可比擬的

珠簾畫棟、長松怪石

又一掃盡成灰，你愣怔而自問

筆下何曾有山水

這世上，也不曾

有一個詩書畫三絕的

不朽的遺民僧

訪無為寺

傍著蘭溪

石階小徑穿云而上

時有野櫻花如村姑相迎

一臉燦爛笑容

松鼠在松樹上跳躍

山雀在山谷間鳴啼

月涵橋下，沉淀昨夜黑暗之墨

靈鷲銜起太陽

是光影滉漾著芳香的一日

俯身飲一口救疫泉

頓覺肺腑通暢，心地清涼

駐足聽幾聲銅鐘

讓紅塵雜念紛紛震落

唐杉，是閱盡滄桑的千秋老人

向他借一雙慧眼吧

或許，能看破世間浮云迷霧

縱有萬里江山

不抵半日清閑

雖然你只能逗留片刻

卻已深知

有無為心勝居清涼地

不必入空門

在無為寺生無為心

在靈鷲山得一點靈氣

就已足矣

令我驀地心驚……

我想和你在小島守望日落

這座離陸地只有一箭之遙的小島

那么安靜，只有拍岸的波浪聲

只有微風，溫柔地撫摸著你的臉

只有陽光，暖和著我赤裸的脊背

島上有高大的水杉林

為中午的烈日撒下濃蔭

環島小徑旁，婆娑的楊柳和你一起

在水邊舞弄著窈窕的倩影

在這里，你就是海的女兒

黃昏在海水里嬉戲、沐浴

最柔軟的水塑造著最堅硬的巖石

也溶解我胸中塊壘，療愈莫名的憂郁癥

即使變成皴皺透漏的嶙峋瘦骨

心頭是愛的千瘡百孔，我也愿意

在小島和你一起守望日落

并和你一起守望新的日出

雙廊古鎮

還沒離開你就開始懷念這座小鎮

它的石板街道和魚鱗般的黑瓦屋脊

它的畫著山水和人物的白墻

它的煙火味和咖啡的香氣

還有早晨蹲在墻根曬太陽的老人

抽水煙筒的漢子，背著菜簍趕集的老太太

他們做買賣時誠實不欺的品格

都讓你放下心來，獲得平和與安逸

藍調夜幕下燈火開始閃爍

拍岸的波浪變成喋喋絮語

這時候你走過濱海長廊

便在變幻的光色中流連不舍

土雞湯濃濃的過橋米線

讓你重溫貧賤夫妻的恩愛故事

小島上，水杉與楊柳舞弄著南詔風情

舞弄著你迷失在遠古煙霧里的心

逃離囚徒生活和恐慌焦慮

在正覺寺叩首，在飛燕寺作揖

還沒離開就想著何時再來

你愿做年年復歸的燕子

鳥鳴澗

去鳥鳴澗的路上

不期而遇的櫻花

猝不及防

擊中我高原缺氧的心臟

我喘著氣，停下駐足

——后面是黑瓦白墻

上面是藍天

映襯得美如畫圖

來自山間巖縫的賊風

吹進我的骨頭縫，冷得生疼

綻放的花枝卻擎起艷陽

瞬間溫暖我的全身

我的心早已習慣于黑暗

此刻屏息于美的發現

仿佛一個光彩照人的女神

驟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周城村

我愿跟著這伙周城村的男女

一路說著、笑著、唱著、跳著

回家去——他們全村都是染匠

能把山染青、天染藍、海染白

他們的生活簡單而快活

一年一百個節日不嫌多，因此

在既不是繞三靈也不是蝴蝶會的

平常日子，專門抽出一天

放下扎染的活計，到洱海邊閑逛

一邊說笑、跳舞、唱歌

我愿是他們中那個拉三弦的

愣頭青，像只可笑的大螞蚱

在女人們面前蹦跶

觍著臉，飆著俏皮話，彈著小曲兒

撩撥前生或下世的風流冤家

并跟著回村去——把他們的家

當作自己的家——雖然，家家戶戶一口大染缸

把一切染成青白的顏色

和《詩經》里青青子衿的時光

每天，每天

都像過節一樣，過著云上的日子

一清二白的日子

不知秦漢，無論魏晉

仿若被所有王朝遺忘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