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乃光老師走了,他走得太突然,至少對我來說。驚聞噩耗時,我在單位正在請人寫幾副喜迎新春的對聯,因為再等10天就是除夕了。在萬家團圓辭舊迎新的日子,他的家人卻要因此承受追思與想念之痛。
屈指算來,我與乃光老師相識相交三十六七年了。他是我的良師,是我文學創作之路上的扶持者和關懷者,也是我共事14年的同事和領導。
記得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在一所鄉村中學任教,由于喜愛文學便開始了業余文學創作,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一些所謂大地意識的詩歌,一位同樣也喜愛文學的同事看后覺得不錯,便鼓勵我可以向報刊投稿試試,于是就向《大理報》(今為《大理日報》)“洱海”副刊投了兩首詩,不承想一個月后就見報了,于是繼續投稿,所投詩歌也相繼陸續發表,但我竟然還不知道編輯的名字。因為在那個年代,副刊編輯大都沒有在報紙副刊版面留名。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大理報社”寄來的信,才知道編發我的詩歌作品的編輯是張乃光。在信中,乃光老師對我的詩歌創作給予了熱情鼓勵,并希望我多寫一些注重細節表現的鄉土詩歌,還要注意學習一些現代詩歌表現技巧。那時候,我寫的詩歌有相當一部分看似有力量有氣勢,但其實大都是虛空的。比如我時常喜歡書寫類似這樣的詩句:“晨曦中的云嶺大地/一座又一座山峰/仿佛同時站起/托起眾多的朝霞/暮色中的云嶺山川/一條又一條江河/仿佛競相奔流/帶走無盡的寂寥……”。可以說,后來我寫的詩歌之所以能走出虛空,表現民族情感,在意大地上的人與事,的確與乃光老師的點醒不無關系。
我是被乃光老師陸續編發了兩年詩歌作品之后,才見到其本人的。那是1987年初,《大理報》召開通訊員會,云龍縣點名道姓通知有4人參會,其中除我之外,其余3人的工作單位都在縣城,是新聞通訊員,寫的是新聞作品。在從云龍縣城到下關的參會途中,所乘客車途經永平縣城下車吃午飯時,經參會同行的縣廣播站新聞采編張建明指認,竟意外見到了在飯店門口候車,準備去參加《大理報》通訊員會議的永平縣詩歌作者李智紅。而在此之前的兩年時間里,我和他的詩歌作品曾多次出現在《大理報》“洱海”副刊同一版面,但倆人還從未見過面。此后我們一直成為朋友,許多年之后還成為同事。
首次參加《大理報》通訊員會議,除了認識大理州各縣市的十余位文學創作者之外,最開心的是見到了“洱海”副刊編輯張乃光老師。在通訊員分組交流時,副刊組的許多成員都爭先發言。我是首次參會,而且是新作者,因此坐在一個角落里無聲“消化”大家的創作體會。也是在這個副刊作者交流會上,我才知道李智紅不僅愛情詩寫得好,而且還相當健談。記得乃光老師作總結發言時,特別點到了寫得不錯的幾位作者,在詩歌創作方面點到了李智紅、蘇金鴻(洪海)和我,讓我受寵若驚,進而誠惶誠恐。聆聽乃光老師的講話,給我的感覺是和藹、儒雅、博學和多才。他說話不緊不慢,言語表達嚴謹。在分組交流會結束時,乃光老師給大家發送晚上的電影票。他每念到一個名字,聽到應答聲后就立即上前遞上一張電影票。念到我的名字,看到邊應答邊起立的我時,乃光老師走近笑著說:“很年輕啊,澤文!繼續多讀多寫,好好寫!”
好好寫!這是乃光老師給我的信任與鼓勵。此后我在教學之余堅持“好好寫”,詩歌作品除了在《大理報》“洱海”副刊持續發表之外,還有一些詩歌作品開始陸續發表于省內外報刊。在鄉村中學任教3年送走兩個初中畢業班后,我先后調到縣教育局和縣廣播電視局。在這期間,我每次出差到下關,忙完事后總要去報社乃光老師辦公室聊聊或是到他家里小坐,要么喝著他泡給我的茶水,要么吃著他剛切開的西瓜,而所聊的話題也大多是文學創作。有時候,我也向乃光老師求借一些尋而未得的書籍。比如我想讀胡適的白話詩集《嘗試集》和朱自清的詩文集《蹤跡》,但沒辦法買到,可想不到這兩本舊版書乃光老師都有,我說是借看,乃光老師卻說是送你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連聲道謝。
作為《大理報》“洱海”副刊編輯,乃光老師善于發現新作者和用心扶持青年作者,這在當時的大理州文學藝術界,早已留下了良好的形象和口碑。在20世紀整個80年代,《大理報》“洱海”副刊經乃光老師的努力,先后扶持了一大批有創作潛力的寫作者,也團結了一大批優秀寫作者,使“洱海”副刊成了一張亮麗的大理文學作品展示名片,讓一張黨報變得可讀性更強,品位更高。許多年之后,我與納張元、李智紅、趙勤等一些老朋友閑聊文學往事時,都少不了要提到當年的“洱海”副刊編輯乃光老師。遺憾的是,進入90年代后,乃光老師離開了“洱海”副刊,由副刊部主任改任總編室主任。我們都為此深表惋惜,但工作的調整,我們只能正常理解。只是因此一些熟悉的寫作者,相繼從“洱海”副刊版面消失。而縱觀當時的許多報紙,副刊版面常被廣告所占領,只重廣告不重視副刊的現象,其實已經很普遍。好在不再熱鬧的“洱海”副刊,由于報社的努力,即便換了幾任副刊編輯,但還能一直辦下去,也真是不容易了。
二
1992年初夏,我有幸調入大理州文聯,開始從事《大理文化》期刊的編輯工作。如此一來,我與乃光老師的來往就越來越多了。我除了與乃光老師聊閱讀聊文學之外,更多的時候是向他約稿和催稿。
乃光老師雖然不再做副刊編輯,也不再接觸大量的文學稿件,但對文學的熱愛與情緣,促使他擠出更多時間創作自己的作品。他的許多精美散文都是在這一段時間產出的,可以說這是他個人創作的一個豐產期。在當時省內外報刊上,不斷有其發表的散文作品就是證明。也是在這段時間,經常值夜班的乃光老師,在白天休息時還到駕校進行了三輪摩托車的駕駛培訓。拿到駕駛證后,乃光老師來文聯送稿件時就經常開著挎斗三輪摩托車,臉上還帶著一副寬邊墨鏡,顯得相當有范兒。有一次他硬讓我坐進摩托車右側邊的挎斗里,然后駕駛著摩托車帶我上街兜風。那些年,滿大街跑著的是人力三輪車,小汽車少之又少,能開上三輪挎斗摩托已經相當顯眼了。兜完風后我對乃光老師開玩笑說,今天您讓我當了一回電影《渡江偵察記》里坐摩托挎斗的“敵參謀長”,就是少了亮開嗓子喊:“快追,快追呀;停,停;開槍,開槍……”,我的話音未落,乃光老師就已經大笑了起來。
20世紀90年代初期,文學界興起了一股隨筆寫作熱潮。廣大讀者都喜歡閱讀直接介入社會生活的輕松文字。在征得主編的同意和支持后,由我主持在《大理文化》開辦了“陽光茶座”隨筆欄目,每期邀請兩個作家來“茶座”侃天,內容要求貼近實際和貼近生活。而每期要開講的內容也大都是我事先確定的,相當于給寫作者布置命題作文。欄目開辦之后,本土十余位作家輪番上陣奉獻隨筆作品,在讀者中反響不錯,尤其對乃光老師寫的諸如《文人的下海與失落》《婚姻好比一劑藥》等隨筆作品稱贊有加。為此,有人甚至開玩笑說,之所以取名“陽光茶座”,其實就是由楊澤文的楊姓諧音“陽”和張乃光的尾字“光”組成的一個欄目名稱,讓我聽后不置可否,只能笑而不語。
在編輯《大理文化》的過程中,我除了時常向乃光老師約稿之外,兩人還一起合作,成功采訪了通過央視春晚表演現代舞《雀之靈》而家喻戶曉的著名白族舞蹈家楊麗萍。記得那是1993年大理三月街期間,得知楊麗萍老師被州政府邀請回故鄉大理參加文藝活動,我便想爭取采訪她,然后寫一篇紀實作品刊發于《大理文化》,如此可以一舉兩得:既可以讓廣大讀者充分感受楊麗萍老師對故鄉熱土的眷戀與熱愛之情,同時也可以借此提升刊物的影響力。這一想法得到了時任《大理文化》主編趙懷瑾老師的同意,并支持我邀請乃光老師參與采訪,然后共同完成關于楊麗萍老師的紀實作品。我將這一想法與乃光老師溝通后,他爽快地答應了。隨后我們一同列出了詳實的采訪提綱,通過相關渠道與楊麗萍老師取得了聯系,得到了可以接受采訪的肯定答復。接下來,我們一邊收集凡是能找得到報道楊麗萍老師的文字資料,一邊備好微型采訪錄音機和質量最好的錄音磁帶。就這樣,我們在一個春風拂面的傍晚,走進了洱海賓館,走進了楊麗萍老師所住的房間。由于準備得充分,整個采訪過程進行得很順利,更為難得的是,楊麗萍老師還如實告訴了我們許多她的童年往事以及學習舞蹈的艱苦歷程。她說,因為你們是家鄉的刊物,所以我才說得這么詳細。她還說,自己天生就是為舞蹈而生的,舞蹈就是自己的生命,為此可以忍受人生的任何苦痛。記得深夜告別楊麗萍老師后,我們走出洱海賓館,一同走在行人稀少的人民街時,乃光老師不禁感嘆道:“人們往往只看到舞蹈家光彩的一面,殊不知其成就的背后,有著許多鮮為人知的生命歷練乃至人生磨難。”
經過一段時間錄音資料的整理和相關資料的消化后,我開始著手動筆撰寫楊麗萍老師的紀實作品。按照之前的分工,由我寫出初稿后,乃光老師對作品進行加工、修改和充實。從后來的定稿來看,乃光老師所付出的腦力勞動要比我大得多,無論是他對文字的準確運用和駕馭能力,還是對楊麗萍舞蹈的具象理解與意象詮釋,都遠在我水平和能力之上。因此,在為近兩萬字的紀實作品《她是一片思念故土的綠葉——訪著名白族青年舞蹈家楊麗萍》署名寫作者時,我堅持乃光老師在前我在后,可乃光老師不同意,理由是文章的基礎是我首先打好的,署名作者必須我在前,僵持不下只好請主編趙懷瑾老師說服乃光老師,沒承想乃光老師還是堅持由我署名在前。趙老師只好笑著對我說,乃光老師向來很實在,他關愛作者,扶持作者,在報社是有口皆碑的。報社的記者,到縣上與基層通訊員一起采寫新聞,發稿末尾記者署名都是在前,通訊員署名都是在后;唯有乃光老師與通訊員一同采寫新聞,發稿末尾通訊員署名都是在前,他作為記者署名總是在后。我本人曾在報社跟乃光老師共事多年,他的脾氣我知道,他是不可能署名在前的,只能你署名在前了。就這樣,署名順序的問題依趙老師的意見定了下來,只是從內心來講,讓我既感動又不平靜。而讓人欣慰的是,我和乃光老師共同采寫舞蹈家楊麗萍的紀實作品,經《大理文化》1993年第3期開篇刊發之后,反響非常好,用楊麗萍老師美麗的照片作封面的這期刊物,在報刊亭里很快就賣光了。
我在《大理文化》開始從事編輯工作后,對來稿的閱讀感覺還是從一些讀者的反饋信息得知,小說作品表現手法單一,同質化現象比較突出。當時國內的許多文學期刊都推出了大量具有探索精神的先鋒小說和新寫實小說。于是我與一些寫小說的青年作者逐一進行了交流,希望他們改變一味的“講述故事的小說寫作”方式,嘗試“議論故事的小說寫作”“構建故事的小說寫作”和“解剖故事的小說寫作”,不要把全部精力只放在小說的故事營造上,而是要把精力投放到文本建設上,即“怎么寫”之上。敘述視角也不要一味地采用全知全覺與全知全能的“全知視角”(零視角),而是可以采用敘述者所知道的、同人物知道的一樣多的“內視角”(即敘述者兼角色),還可以采用對“全知視角”根本反拔的“外視角”(即敘述者小于人物)。如此這般拓寬小說表現形式的作品,才會給人以耳目一新。而面對傳統小說模式已經處于僵化甚至是固步自封的狀態與病態,唯有自發的、自由的、具有探索精神的寫作,才是最有意義的寫作。事實證明,我的努力還是取得了一些成效。1994年,《大理文化》雙月刊先后刊發了6篇具有探索精神的短篇小說。印象中,納張元一改以往的情趣小說敘寫方式,寫出了有魔幻意味的、揭示現代文明給封閉山寨帶來陣痛的《走出寓言》,趙敏寫出了城里父親與鄉下母親相互錯位之痛的《藍色村莊》,楊學文寫出了時代進步與落后之殤的《大紅旗袍》,我本人寫出了荒誕年代的生存悲歌《咸咸月色》。這些注重文本結構的小說發表之后,引發了較好反響的同時,也掀起了一些風波。有人甚至給領導反映,說我編發的小說要么看不懂,要么寫得太大膽了。時任主編的施立卓老師出于對我的愛護與保護,決定外聘一名特邀編輯。先是聘請州文化局的王崢嶸,一年后又聘請大理報社的張乃光老師。記得當時乃光老師知道我遇到的情況后,在我失落郁悶之時曾安慰我說,你倡導的小說創作要走創新之路沒有錯,只是步子邁得過快了,讓一些人接受不了。要知道,現在還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自己不想讀、沒法讀或讀不懂的作品就不是好作品,這些人也往往不會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閱讀水平還有待提高,因此要改變,也只有慢慢來。事實是自從乃光老師做了期刊特邀小說編輯之后,采取了編發“傳統(講故事)小說”為主,“非傳統(如何講故事)小說”為輔的方式,才基本風平浪靜。在許多人都關注文學的年代,由于存在“眾口難調”和“閱讀水平高低差異”,因而只要出現了“異質”的東西,就少不了引發爭議乃至爭鳴,這對主持辦刊的人而言,的確要承受許多心理壓力,故而往往只能退一步或者步子邁得小一點,求取一個穩妥的方式,其結果則難以避免平庸的作品較多,優秀的作品較少,這是一時沒法解決的事。明白了這個道理,我當然慶幸有乃光老師的編輯把關,否則我碰到的后果將會愈加嚴重。而三年之后讓我倍感欣慰的是,在全國有著廣泛影響的《十月》文學雜志派編輯來云南組稿,云南省作家協會予以協助,《大理文化》刊發過并引起“讀不懂”爭議的短篇小說《走出寓言》,被選中發表在大型文學雜志《十月》1998年第4期,這是大理小說作者首次登上國內著名文學期刊的作品,該作品也成為本土彝族作家納張元的代表作。至此,小說既要注重寫什么的同時,更要注重如何寫的理念,開始被本土越來越多的寫作者所接受。
對乃光老師來講,扶持作者和培養作者的工作就是有意義的工作,因而總是樂此不疲。在做《大理文化》特邀編輯期間,他把先前在《大理報》做“洱海”副刊編輯工作時的熱情完全表現出來了。除了加強重點作者的聯絡之外,他還特別關注具有“異質”寫作的新作者,比如鶴慶縣第三中學有一名叫張燦華(張淼)的年輕教師,他寫的小說,文本結構就很新穎。乃光老師對我說起他時,流露出興奮的表情,仿佛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似地特別高興。
對我來說,文學創作的進步與編務工作的開展,都得益于乃光老師的扶持和教誨,因此我一向視其為良師,雙方之間自然是師生關系,但乃光老師卻把它當成文友關系,他說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相互學習。既然可以是文友關系,有時我也就沒大沒小地跟乃光老師開點玩笑。有一次我隨口對他說,不要再做什么特邀編輯了,您還是申請調來文聯吧,正式主持和參與期刊的編輯工作,因為您能“壓得住”,我也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然后擠出更多的時間寫寫想寫的作品。乃光老師雖然笑而不語,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優秀的文學寫作者,他當然喜歡做與文學相關的工作。不久讓人意外又開心的是,州委宣傳部主要領導找乃光老師談話,隨后把他調到了州文聯,擔任州文聯副主席和《大理文化》副主編。從此,我便與乃光老師開始了長久共事。
三
1997年3月,乃光老師來人民南路126號院上班。那時候州文聯與州殘聯共用一棟樓,辦公條件顯然比報社差了許多。乃光老師雖然職務晉升工資增長了一點,但就福利待遇來說,損失可不止一點了。好在從事著自己喜歡的工作,乃光老師表示并不在意。話雖這么說,當了領導,職工福利總是要在意的。于是通過集思廣益,終于有了全體職工達成共識的一個方案。
1997年下半年,寬松的環境加上當時政策的支持與鼓勵,文聯通過職工個人集資,開辦了一個電腦文印部,開始對外承接文印書籍資料。文印部的人員都是臨時外聘的,只是宏觀上進行一些管理。有諸如文字錄入和書籍排版的活計時,就由相關負責同志臨時通知外騁人員來干活。因為所集資金有限,電腦文印部只采購了一臺北大方正電腦,一套北大方正排版軟件,一臺激光打印機和一臺復印機。由于之前我個人曾購買過一臺聯想電腦用于寫作,懂得電腦應用的我,自然被職工推舉為負責電腦設備采購和電腦文印室的兼職管理。記得我和乃光老師乘坐大巴去“北大方正”昆明分公司采購設備,路途中他多次暗示我要保護好身上的幾萬元集資現金,因為他擔心我乘車顛簸途中打瞌睡。在昆明采購完設備并隨夜班車托運之后,一路上又總擔心設備是否安全無損。我也因此跟著他一路忐忑不安而難以入眠,直到回到單位電腦排版打印設備安裝運行正常之后,我倆才徹底放下心來。后來,電腦文印部真的產生了效益,職工福利得到了較好解決。
除了編稿認真之外,乃光老師對期刊的發行工作也傾注了不少心血。由于互聯網絡的興起對紙質期刊形成沖擊,期刊的郵局發行量開始萎縮,乃光老師為此而憂心忡忡。于是每到年終,他總要帶領期刊編輯,到各單位宣傳說服人家征訂《大理文化》。由于收效不大,一些編輯越來越少了熱情,其中就有我本人。我的意見是,既然有些單位不愿花錢征訂我們的期刊,我們就試著先贈送一年,也許看了之后來年會接受征訂。而乃光老師更多強調的是,多跑一下腿,多敲一下門,多說一些話,總有機會多訂出一份雜志。由于我與乃光老師在認識上達不成共識,我便以電腦文印室的事多事雜為由,沒有跟著跑單位征訂雜志,結果我與乃光老師之間爆發了一次口角沖突。事后盡管覺得自己不對,太沖動了,傷了雙方的和氣不說,還把工作中的上下級關系弄得緊張。然而出于好面子,事后也沒有主動向乃光老師溝通認錯,倒是乃光老師一個星期后主動找我,說了自己最近由于心情不好,也沒有在意到大家的感受,以至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希望予以理解和諒解。聽完乃光老師的話后,我自然無地自容,連連向他表明是自己太不冷靜和太失敬了。話說開了之后,我與乃光老師之間又恢復了如常的關系。
乃光老師是善于學習和接觸新鮮事物的。他知道我喜歡閱讀而不斷購買新書籍,因而時常過問我最近讀什么好書,于是我就時不時拿給他一些新書翻翻,只要感覺適合自己閱讀的,他就非要去書店購買閱讀收藏。我在雙休日,曾多次碰到乃光老師在大理新知圖書城選購書籍。而對一些文學作品的共同閱讀和探討,乃光老師的文學理念和創作觀念也會發生許多變化。他在多年后所寫的《我與〈大理文化〉》一文中這樣寫道:“在編輯部的日子是愉快而值得留念的,刊物的同仁們每年都有新的想法、新的努力、新的變化。編輯部成員中,除了老朋友施立卓、楊圭臬外,還有傈僳族作家楊澤文等一批年輕而有才華的作家,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新的文學理念……”說真的,乃光老師的謙虛與好學,也常讓我敬佩不已。他了解我使用電腦寫作的便利提高了作品的出產量之后,也想購買電腦,學習用電腦寫作,但又擔憂學不會,還擔心由提筆書寫改為鍵盤敲字,會不會影響思維。我明確告之他大可放心,這不會比學開挎斗三輪摩托車難。一年后,他終于下決心購買了電腦,并請我到他的住所安裝電腦和教他如何正常使用電腦。見我用五筆打字很少有重碼之后,他也堅持學習用五筆打字,因為他不愿看到用拼音打字出現重碼選字時的別扭與費事。通過三四個月的認真學習,乃光老師不僅學會了五筆打字,還開始了電腦寫作,而且還開通撥號上網,走進了網絡世界。可以說,這在當時的中年人當中,乃光老師絕對是一個先行者。
自從乃光老師用上電腦寫作之后,在工作之余創作發表了為數不少的散文作品。由于從小成長于風花雪月之地的大理,因而他一直鐘情于蒼山洱海,始終關愛腳下這片神奇的熱土,以致他創作的大量散文作品,努力再現了大理優美的自然風光、厚重的人文景觀以及多姿多彩的民族風情。1998年2月,云南人民出版社為其出版了散文集《秋天的湖》,書名來自于他寫過的一篇散文標題,寓意是人到中年,為人處世就要像秋天的湖水一樣:幽靜含蓄,波瀾不驚,倒映(包容)萬物,有所為,有所不為。他在文末這樣寫道:“一片又一片的秋葉,在風中閃爍著、飄零著。湖,安靜下來,清冷如一滴淚。躑躅在沙灘上,我像一個落魄的水手,在打撈昨日失去的靈魂”。
乃光老師的第一部散文集《秋天的湖》出版后,其中有近2000冊書要拉回大理,正好單位派我到省作協接回前來參加三月街舉辦“金庸學術研討會”的專家學者,于是我提前一天乘車到云南人民出版社,找到了責任編輯原金菊老師。原老師安排了一輛小貨車,將書運送到我所住的蓮花賓館。由于一時找不到服務生來幫忙,只能靠自己將書一包一包搬進房間,搬完所有書之后,我已累得滿頭大汗。第二天上午,又隨省作協副主席湯世杰老師、著名白族作家曉雪老師到巫家壩機場迎接與會的專家學者。第三天早晨,先前聯系的大巴一到,我就私下付費請了個服務生,一起將書一包又一包地搬進車內,全部放置到最后的空排座上。由于楚大高速的楚雄路段檢修,大巴只好改走路況很差的老路(即320國道),好在有2000冊書壓在車尾,大大減輕了車輛的顛簸,只是長達7個多小時的路程,累壞了一群遠方客人。事后我也沒向乃光老師說起具體過程,但他還是對我表達了謝意。我呢,雖然勞累過度渾身酸疼了幾天,但一想到辦好了該辦的事,內心反而有了輕松之感。
作為期刊編輯,在文聯除了編好雜志之外,有時還要完成黨委政府交辦的一些編書任務。1999年初,針對大理旅游業的良好發展勢頭,州政府決定要組織編輯一本《大理導游》作為旅游行業從業者的培訓教材,這個任務最終交給了州文聯來完成。接到任務后,州文聯高度重視,立即安排可靠的寫作者逐一走訪大理州內的旅游景點,三個月后拿出各景點“導游詞”稿件。乃光老師和我除了要完成蒼山洱海間的一些景點“導游詞”寫作任務外,還承擔了任務不小的雞足山景點“導游詞”的采寫工作。于是我和乃光老師,也就有了同吃同住的雞足山游歷之旅。在景區管委會所派導游小張的引領下,我們一個景點一個景點地游覽和采集相關資料,所有的楹聯、碑文和石刻都沒有放過。有時候,我沒有了耐心,乃光老師就提醒我,只有現在的認真考察和觀察,才能避免將來導游人員講解時的差錯與謬誤。看到瘦弱的導游小張,整天隨我們步行探訪景點累得夠嗆,乃光老師少不了買瓶裝水或罐裝飲料遞送與她。小張實在不好意思就拒接,乃光老師就說:“不要介意,你為我們這么辛苦,你不喝,我們會過意不去的”。經過3天時間基本走訪完要采寫的大部分景點后,我們從山頂的金頂寺下到祝圣寺附近的客棧入住。到吃晚飯時,小張臉色憔悴,行走軟弱無力。乃光老師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說了“是不是”然后欲言又止。小張只好紅著臉輕聲說:“實在不好意思,來例假了,我有痛經的毛病。”乃光老師聽后立即決定讓小張飯后搭車回縣城休息,至于附近的幾個景點,我們自己能游覽和采寫。見小張有些猶豫和顧慮,乃光老師便明確告知小張,你就放心去吧,在景區管委會那兒,我們會說你一直引領我們到結束的。就這樣,小張眼含感激的眼淚,在我們的目送下,搭上了回縣城的一輛面包車。隨后乃光老師對我講,這3天我們兩個大男人都要累壞了,何況一個20來歲的小姑娘。小張身體不舒服,要是再勞累會生大病的,讓她趕緊回家休息才是最好的辦法。讓人想不到的是,我和乃光老師回單位不久,小張就將沒有陪同我們游覽的景點資料寄來了,說是供我們寫導游詞時參考。1999年8月,由大理州文聯編撰的《大理導游》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首印12000冊,受到旅游業界的廣泛好評。
與乃光老師共事,讓我真切感受到他不僅有嚴謹的工作態度和務實的工作作風,而且具有與人為善、愛憎分明、憐貧惜弱的良好品質。有一次,乃光老師晚飯后散步至人民公園門口,看到城管人員對一個身背小孩的女攤販執法行為粗暴(不容分說強行沒收地攤上一堆衣架準備裝車拉走),于是立即上前批評并提醒其文明執法。幾名年輕城管放走哭喊的女攤販后,隨即圍住了乃光老師,然后將其請上車。到城管部門后,乃光老師一再表明自己不是干擾執法,而是提醒不要粗暴執法。然而,對方并不接受這樣的解釋。在感覺到有被強行控制的危險,乃光老師便要求借座機給家里打個電話,可對方表示沒把干擾執法的真正原因說清楚之前不許打。乃光老師見對方態度已經很堅決,只好改口說那我打給市政府的老同學×××,請他轉告一下家人。對方聽后說:“趙市長真的是你老同學?”乃光老師說:“是不是等我打完電話就知道了。”其結果是,對方不讓他打電話,而是簡單過問在什么單位和從事什么工作之后,就將其請出了大門。事后,乃光老師向我們講了具體經歷和切身感受。我也問過乃光老師,趙市長真的是您的老同學?乃光老師笑著說:“這倒不假,只是來往不多,我BB機里有他的電話號碼。”時值世紀之交,全國戶籍制度改革的推進加速了人口流動,給城市管理工作的確帶來了諸多問題和難題,以至城管粗暴執法、暴力執法的事時有發生,相關負面新聞也不少。許多人也因此見怪不怪了,可乃光老師出于同情弱者的秉性,還是毅然對粗暴執法行為予以了批評,以至把自己帶入了險境,而之所以化險為夷,得益于其見勢行事的機智,實乃幸運。
由于對文學創作的共同愛好與追求,我和乃光老師之間向來在意對方的創作情況,樂此不疲的話題也與閱讀和寫作相關。有趣的是,我和乃光老師無論是獲得重要文學獎項還是加入中國作協時間,都發生在上下年份。記得1999年10月,我的個人詩集《回望》榮獲第六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乃光老師是第一時間給我道喜的。可此時,我已告別了詩歌創作,開始一門心思投入到散文和書評的寫作中,而獲獎詩集中的部分作品,當年曾被乃光老師編發于《大理報》“洱海”副刊。讓人高興的是,2000年12月,乃光老師的散文集《秋天的湖》榮獲 “云南省第三屆優秀文學藝術創作獎”,顯示了他在云南散文作家隊伍中的創作實力。2003年10月,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了乃光老師的第二部散文集《走進視野》。這期間,乃光老師不少散文分別刊發于《人民日報》《人民文學》《民族文學》《中華散文》等大報刊,其中一些優秀散文作品多次入選《中國精短美文》年度選本和其他各種選本。2005年11月,我順利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時,乃光老師也給予了真心祝賀。2006年3月,乃光老師在第六屆云南省作代會上當選為常務理事,半年之后又順利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除了擔任州文聯副主席和做期刊工作之外,乃光老師在十余年時間里還先后擔任大理州作家協會副主席和主席,通過作協這一平臺,以創作筆會、作者座談會以及創作采風活動等多種形式,為廣大作協會員做了大量的聯絡、協調、服務工作。像龔忠政、李達偉、江靜龍等出身農村的年輕寫作者,在他們讀大學時,乃光老師就予以了格外關注與扶持,隨后推薦吸納他們加入州作協,使其健康成長。像周學鳳(又凡)、左中美、蘇佳琴(憶蘇)等女作者的作品,乃光老師通過撰寫文學評論刊發于報刊,提高她們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可以說,在注重培養文學新人和關愛少數民族作者方面,乃光老師在大理文學藝術界做出了很好的榜樣。
除了不斷扶掖本土文學新人之外,乃光老師還善于在文學藝術界廣交朋友,像云南著名作家胡廷武、于堅等人的作品,乃光老師都能靠朋友關系成功約到原創文學作品刊發于《大理文化》,從而提升了刊物的影響力。
2009年11月,我被推薦選舉接任大理州作協主席時,乃光老師告誡我:一定要多花精力為廣大會員做好服務工作,還要不斷吸納新會員,確保有一支充滿活力的老中青相結合的創作隊伍。此后十年間,我擔任兩屆作協主席,州作協會員總人數增至250人,其中先后有60多位作者加入云南省作家協會,有9位作者先后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青年詩人何永飛的詩集《茶馬古道記》、青年作家李達偉的散文集《大河》,分別榮獲第十一屆和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我明白,之所以能取得這些成績,是因為乃光老師先前打下了良好基礎。僅就接連榮獲國家級文學獎的兩個青年作家而言,乃光老師如同當年對我一樣做過許多扶持培養工作。像新銳青年作家李達偉的“新散文”作品,其寫作的側重點,從“重視結局”轉向“重視過程”,從“重視內容”轉向“重視細節”,從“注重事件及其背景”轉向“注重個人經驗及其背景”,從“一個中心”轉向“多個中心”,從“線性結構”轉向“復雜結構”,從“簡單事件”轉向“事件的關聯組合”。如此創新意識鮮明的散文寫作,既是對傳統散文的“反叛”,也是對傳統散文的解放。這種“背叛”經典的散文寫作,這種跨文體的散文寫作,這種打破文體界限的散文寫作,當然是有難度的寫作。在散文寫作越來越同質化的今天,其意義是顯而易見的。雖然一直有“看不懂”和“讀不下去”的非議聲音存在,但乃光老師始終保持尊重李達偉的寫作理念和行文方式,并不排斥編發其“新散文”作品,從而給大理的散文寫作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多年之后回過頭來看,我們不得不佩服乃光老師的超前覺悟與敏銳能力。
在州文聯工作的十余年間,主要領導先后更換過幾任,擔任文聯副主席的乃光老師在《大理文化》期刊的身份,也因此出現過由副主編到主編,再到常務副主編的轉換。可不論如何轉換或改變,他都不計得失,努力做好本職工作;哪怕個人碰到一些揶揄之事,他還是以工作為重,未失其常,不責于人;真正做到寬宏大度,隱忍以行。而在我散文寫作風頭正勁的幾年間,不免被人詬病或遭人抵牾,乃光老師始終予以同情和關切。在我看來,一個人難得在“才華、學識、品行”三個方面皆能具備,但乃光老師就是這樣一個難得者。
四
光陰似箭,2009年底,乃光老師光榮退休。
我真誠祝福乃光老師終于過上每天睡到自然醒的好日子。然而在新任文聯主席王崢嶸的努力下,從2010年第1期開始,《大理文化》要改版擴容以及雙月刊改月刊,如此一來現有的編輯力量顯得薄弱,于是新任主編王崢嶸便挽留乃光老師,希望他繼續工作一段時間。而在我具體擬定期刊改版擴容方案和欄目設置的過程中,乃光老師提了許多建設性意見,從而減輕了我不少心理壓力,他隨后也承擔了2010年全年12期《大理文化》散文欄目的編輯工作。
退休后的乃光老師依舊豁達開朗,除了繼續筆耕不輟之外,還經常到西洱河游泳強健身體。他也時不時到文聯小坐,與期刊編輯聊天。每次進我辦公室,他的口頭語是:“澤文老文友,最近又讀什么新書?”因為他知道我一直堅持閱讀。
雜志社新來的年輕編輯,也時常向乃光老師約稿,乃光老師也每年提供幾篇散文作品刊發,他的文字,越來越老道和充滿睿智。2015年1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乃光老師第三部散文集《藍洱海,白月亮》,其中收錄的散文,相較于先前所寫的散文,體現了“在場寫作”的新特點,創作維度也有了新拓展。他已充分認識到,對于一個散文寫作者,其實看見一種事物要比想象一種事物困難得多,因此他將自己置身于蒼山洱海間的寫作現場,努力呈現自己的真實“看見”和親身“遇見”,避免筆下容易出現的一味“想象”與憑空“美化”。乃光老師也由此寫出了蒼山洱海獨有的風景,書寫了風花雪月“最大理”的散文作品。
由于女兒和兒子相繼在中國傳媒大學畢業后留在北京發展,乃光老師和愛人便選擇時常到北京居住。如此一來,他來文聯小坐的次數少了,但他在北京還是能堅持給《大理文化》寫稿。后來他在北京做了一個大手術,雖然手術還算成功,但也因此元氣大傷,身體便越來越虛弱了。由于需要靜養,我們也不再向乃光老師約稿,也不再輕易打擾他。而我最后一次面見乃光老師,已是兩年前了。
2021年10月底,我女兒結婚,鑒于乃光老師不在大理,本想不告知于他,但考慮到今后他會埋怨我的,于是還是拔通了他的手機。乃光老師在北京的居所接聽我的電話后很高興,他說“這就對了,你應該告訴我的,你女兒我也是看著長大的,你要給我表示心意的機會。”想不到,這竟成了我與乃光老師最后的通話。
由于疾病原因,乃光老師悄然回到了大理,深居簡出,而我還認為他一直在北京,直至1月10日上午剛上班,聽到不幸消息時才知道他已回來一段時間了。于是與州文聯主席湯培德、州作協主席納張元、州評協主席楊義龍,一同匆匆趕到殯儀館,見到了乃光老師的兒子張帆正在接洽殯葬事宜,悲痛中的年輕人告知培德主席:“家父于今天(2023年1月10日)凌晨1時25分,因病醫治無效去逝,享年74歲。”下午,乃光老師的家屬分別以微信和短信形式,給親朋好友發了訃告,明確表示“只在殯儀館設靈堂吊唁,不舉行緬懷儀式,不設宴席”。大家明白,正值疫情非常時期,一切從簡。
乃光老師不幸逝世,網上很快出現了不少追思紀念的文字。在微信群中,許多寫作者和文學愛好者紛紛發文、發帖、跟帖和轉帖,表示深感痛惜和沉痛哀悼。在網絡世界里,人們自發對乃光老師的悼念活動,可謂反響不小。
1月11日,云南省作家協會發了唁電,“對張乃光同志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其家屬表示誠摯的慰問。”唁電中稱:“張乃光同志潛心創作、以散文見長,他提攜后學,為大理文學、云南文學及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事業作出了突出貢獻。”
1月12日上午10時,在充滿凝重氛圍的殯儀館,我與單位領導和部分同事一起,面對乃光老師的遺照含淚鞠躬告別。
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對即將退休的我而言,緬懷逝者風范,不免沉思尋常往事,以至于師生情故,文友情誼,同事情緣,念茲在茲,釋茲在茲。于是每每擇時獨坐書房,鄭重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著與乃光老師過往的一些文字。在這時斷時續的靜穆行文過程中,少不了時常起身默然注視書柜里的黑灰色硯臺。這個材質考究、雕刻精美的鳳羽硯臺,是20年前我首次購房遷居時,乃光老師帶著愛人李泉茹老師登門祝賀贈予的,只因一直舍不得磨墨使用而當作一件藝術品來永久珍藏。
睹物思人,音容宛在。時間也許會讓人忘記許多人與事,但我相信,有些人縱使遠去,卻永遠活在我們的記憶里;有些事即便過去,也會長久銘刻在我們的腦海中。
此生能結識乃光老師,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