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調

◎ 劉琪瑞

偶爾的一句話，小小的一件事，常常令人品咂不已。

我在離家不遠處的郊外開荒，開墾出一小片菜地，種了幾樣小菜：油菜、菠菜、芫荽，還有一畦萵苣，一小塊一小塊的，像老和尚的百衲衣。我經常拍照，在朋友圈曬出來，邀約大家來摘菜。有朋友說：“我不去特意摘，我要去偷菜，出其不意的，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問：“為何偷呀？好好地摘就是。”她說：“當著你的面摘多沒意思，偷你的菜才有味道！”隨口吟了句歪詩，“偷來小菜廚中炒，邀月掬星共品之！”呵呵，這小情調極是挑動人心！

家鄉種植一種黃姜，深秋至初冬時節霜色濃重才收獲，香氣濃郁，飄散得很遠。母親說，黃姜只有得了霜打雪浸，模樣才好，味兒才正。每到小雪節氣，她要腌黃姜腌冬菜，把幾個裝菜的大缸置于院中，讓腌菜都蓋上厚厚一層霜雪，美其名曰“霜菜”“雪菜”。

我想起《紅樓夢》里那個“粉妝玉琢、乖覺可喜”的香菱，想起了她說的一段話：世間草木皆有香味，原不是花香可比，需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領略去……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股清香，也令人心神爽快。原來，草木菜蔬也有小情調，這種小情調是經了霜雪潤染的自然之香，需要你靜下心來才能品到，才會獲得。

讀到一篇小品文，作者與在南方做生意的朋友微信聊天，調皮地把“如果你一無所有，請用雪來款待我”這句話發去，朋友不懂她的小情調，直言：“我還不至于一無所有吧，你到深圳來，我大餐請不起，請你吃你喜歡的街邊小吃還是請得起的。”作者忍不住捧腹，有點小感動，回復：“心意已在，你已用雪款待我了……”忽覺得這樣的話眼熟，腦子里冒出了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已故作家木心，他在《云雀叫了一整天》里說：“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雪飄下來，我是雪呀，我是雪呀，你的眉目笑語使我病了一場！”這小情調，美得令人有點心間悸動的感覺。

古人也有小情調。姚廣孝年輕時在蘇州妙智庵出家為僧，與隱士王賓友善。明成祖時，姚廣孝做了太子少師，成為“黑衣宰相”，想請昔日好友王賓出山入仕，到其隱居之地西山找他，對王賓說：“寂寂空山，何堪久住？”王賓回答得很有意思：“多情花鳥，不肯放人。”這情調雖小，日積月累，卻溢滿青山，足以快意一生。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說：“生命是一團欲望，欲望不滿足便痛苦，滿足便無聊。而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中搖擺。而幸福不過是欲望的暫時停止。”沒有大欲望的人是容易滿足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抑或風雨霜雪、世俗煙火，都會讓人生出小歡喜、小情調，這樣最好，最為貼近自然，貼近幸福，哪怕一點小確幸，也會令人心動，像清水潭里的漣漪，一圈一圈微漾著。

（離蕭天摘自《聯誼報》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