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 俞春霞 陳群 楊晶晶
一次考試結束后,機靈的魏同學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來找我:“老師,我發現每次的作文題目都是一樣的!”我一臉“你確定不是在逗我嗎”的表情望著他。魏同學用手撓撓頭解釋道:“這次的作文題目是‘珍藏在心中的美好,上次是‘我的小幸福,我們還寫過‘那微笑改變了我‘懷念青春的日子……這些不同的題目實質上都是在讓我們回憶過去生活中難忘的經歷!”
我恍然大悟:小魏進行了一次漂亮的異中求同,且敏銳地發現,不少作文題目措辭雖然不同,但都是作為觸發點勾起人對往事的回憶。寫好這種“回憶文”,定能幫助同學們在考場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魏同學提到的這種通過重現令人懷念的“舊時光”,從中尋找某種心靈的光明和力量,來滋養我們靈魂的“走紅文體”叫作回憶性散文。
為了啟發這個愛動腦筋的孩子,于是就“回憶性散文寫作”這個話題,我和他深入交流了一番——
不光是考試需要,回憶性散文寫作也是我們的精神需求。快樂的回憶,可以喚起昂揚舒爽的情緒,可以在焦躁不安、一蹶不振等消極情緒來臨時,幫助我們關掉悲觀的“水龍頭”,從當下的情境中抽離出來,在往昔的希望、幸福中,找到振作的力量;回溯并不美好的過往,會減輕我們在面對未來類似事件時的痛苦,啟發我們珍惜當下不要輕易荒廢時光。
這樣看來,無論是書寫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回憶,都能對我們的人生產生重大影響,是一個人面對當下的養分和財富。就像那首膾炙人口的《昨日重現》中唱到的“昔日的歌聲重新出現,就像一位久別的朋友”“那每一個音符,那每一句歌詞”“都如此絕妙悠揚”“雖然幸福時光已經過去,那情調依然悠遠久長,那歌聲仍感動著我,絢麗如陽光”……
寫好回憶性散文的訣竅是什么?現在就向名家們取取經。
如,魯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說:
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
人的經歷如同晨曦中帶露綻放的花朵,“帶露折花”,保持原色原香固然是件美事,但是,對于寫作而言,幾乎是做不到的——誰會時時把紙筆帶在身上,且能隨時寫作?更重要的是,按照魯迅的觀點,感情正烈的時候,不宜作詩,否則,鋒芒太露,能把“詩美”殺掉。
所以,不必急著把值得珍藏的經歷記錄下來,而是要將它作為一壇新酒,在記憶的地窖里埋一段時間,要知道,人生閱歷是絕佳的釀造催化劑,經過歲月釀造沉淀的“舊時光”才更富有詩意。
沉淀到位的“舊時光”被回憶挖出后,該如何“重現”才能化為一篇優秀的回憶性散文?最重要的一招是運用雙重視角。
方法一:運用雙重視角
我們在回憶性散文中要寫兩個“我”——一個往昔的“我”,一個現在的“我”;一個幼稚的“我”,一個成熟的“我”。通過兩個不同的“我”來觀察和講述那段“舊時光”。
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作者用童趣十足的句式“不必說……也不必說……單是……”和“肥胖的黃蜂”“輕捷的叫天子”“油蛉的‘低唱”等兒童專享語言,生動形象地展示出一幅兒童樂園的圖景。除此之外,作者還用童年的“我”的口吻寫了美女蛇的故事,拍雪人、塑雪羅漢、捕鳥等也是屬于“我”在童年的豐富體驗。運用兒童視角呈現出的“舊時光”,最大程度地還原了童年故事的原生態。
除了兒童視角之外,還夾雜著成人視角。
且看,美女蛇的故事,“使我覺得做人之險,夏夜乘涼,往往有些擔心,不敢去看墻上,而且極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樣的飛蜈蚣”,這是兒童視角敘述,緊接著自然切換到了成年的“我”的視角——“但直到現在,總還是沒有得到,但也沒遇見過赤練蛇和美女蛇。”
三味書屋中,“我”趁著先生讀書入神,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這是兒童視角敘事。“后來,因為要錢用,賣給一個有錢的同窗了”“聽說現在自己已經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紳士的地位了。這東西早已沒有了罷”,又切換到成人視角來講述。
像《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樣,讓“舊時光”在往昔的視角和現在的視角間自由轉換,交錯搭配,由此活化出新奇純真、恍若隔世、世事無常等復雜多樣的人生況味,如此“舊時光”才能在我們的筆下熠熠生輝!
方法二:轉換雙重視角
如何玩轉雙重視角,才能最大程度地為回憶性散文美顏增色?訣竅就在“反差”二字。
重現“舊時光”時,往昔的“我”幼稚無知地經歷著人和事,感情是單一懵懂的;如今的“我”追溯過去,發現過去的“我”如此稚嫩簡單,情思自然復雜深刻起來,往往夾雜著感激、尊敬、愧疚、自責、遺憾等,這些情感揉在一起醞釀出豐厚而感人至深的懷念。
可見,雙重視角敘述所表現出的成熟程度和心理感受反差越大,回憶性散文所傳達出的情感思想就越豐富,越深沉。
如在朱自清的《背影》中,往昔的“我”總是“聰明過分”——嫌棄父親囑咐茶房太仔細,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嫌棄父親非要多事,送自己去車站;嫌棄父親向腳夫行小費時,講價“不大漂亮”;暗笑父親囑托“只認得錢”的茶房“好好照應我”是多么迂……如今的“我”收到父親的來信,在“晶瑩的淚光中”,會因往昔的“我”“那時真是太聰明”而自責;會體諒“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老境卻如此頹唐”的落差帶給父親的消極情緒;會感激父親“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會愧疚地寫下“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的肺腑之言。
像《背影》這樣,借助往昔和現在的雙重視角,講述對那段“舊時光”迥然不同的情感表現和見解看法,如此回憶性散文才會散發出可以溫暖人一生的芳香、醇厚、甘美。
方法三:聚合雙重視角
之所以要重現“舊時光”,是因為,現在的“我”需要在當下的生活情境中去回顧、思索、批判往昔“我”的某次經歷,以獲取情感撫慰或人生啟示。于是,回憶性散文的結尾,站在時光兩頭不同視角的“我”必將合為一體,這時,可以滋養靈魂的思想情感將會噴薄而出。
如,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中,在失去母親后,史鐵生開始回顧過去的“我”雙腿癱瘓后,脾氣暴怒無常,既感受不到母親無微不至的愛,又沒有發現母親早已病入膏肓,悔恨使他最終從個人的不幸與悲哀中解脫出來,決定和妹妹一起“好好兒活”,完成了一個強者的心路歷程。
再如《老王》一文中,聽到老王的死訊,楊絳“看著還沒動用的那瓶香油和沒吃完的雞蛋”,一再追憶老王和往昔的“我”的對話,“總覺得心上不安”,一番批判性反思后,寫下“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喚起人們對不幸者的關懷。
可見,重現“舊時光”時,不管作者借助雙重視角在情感認知上呈現出多大的差異,統一的感悟終將通過現在的“我”的視角呈現出來,來“喂養”現實生活中的靈魂。
無 憂
◎重慶實驗外國語學校? ?魏子翼
小時候,我最愛去的地方就是市場。那里人多,新奇的玩意兒更多,紙飛機、小風車、花花綠綠的貼紙……令人目不暇接。我最喜歡把手伸進魚缸去摸小魚,看著它們扭來扭去心情就十分愉悅。
一次,和奶奶去市場買菜,遠遠看到掛在店鋪門口的一串五顏六色的小喇叭,我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走近了看,被錫紙包裹著的小喇叭竟然有偉大的神力——含著它輕吹一口氣,它便一伸一縮地發出和海螺一樣奇妙的聲音。
氣喘吁吁的奶奶好不容易追到跟前,一把拽住我,厲聲呵斥道:“跑那么快,你不怕走丟嗎?”我卻毫不在意,笑得沒心沒肺:“這喇叭可真神奇,里面住著大海呢!”
兒時的我,從不知曉這世上還有走失、被拐的事情,就那么懷揣著好奇和幻想,有恃無恐地撒丫子滿世界跑……
那時,棒棒糖是最好的美味,吃不完絕不扔掉,我會小心翼翼地用糖紙包好,揣在衣兜里。每每被母親翻到臟兮兮的衣兜,喋喋不休的數落就會蜂擁而至,我卻一點兒都不長記性。
還有更調皮的時候。一次,想到饅頭在微波爐里加熱后會變得松軟,我靈機一動,于是把棉花糖扔進了微波爐,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傳來……幻想著幾分鐘后,又萌又甜軟的棉花糖馬上就現身,我的嘴角頓時咧到了耳朵根。打開微波爐,迎接我的,卻是一團黑乎乎的硬疙瘩,還有飛奔而來呆若木雞的母親……
小時候的快樂就是這么無憂無慮,每次憶起,那些被美好包裹的快樂從心底跳出來,對未來的憧憬,也會綿綿不斷地漫上心頭。
【團隊回音壁】
王? ?君:我覺得,在任何一個生命情景中,能夠去嘗試視角轉換,或者已經習慣了視角轉換,都是了不起的。于個人,能有跨越年齡的自我審查;于他人,有換位思考的悲憫之心。“轉換”“融通”視角,不僅是寫作周全之道,更是生命幸福之道。楊老師的發現、提煉、嘗試,很了不起!
陳? ?群:雙重視角寫回憶性散文,這是眾多名家經常運用的一種方法與技能,這樣的文字既能令人看見孩童世界的天真爛漫與五彩斑斕,也能令人體察到成人世界的五味雜陳與深邃沉穩。親愛的同學,當你玩轉了雙重視角寫回憶性散文,就意味著你思想的成長與成熟。
俞春霞:楊老師的這篇文章令人咀嚼良久,如何寫好回憶性的文字,如何把當時視角和現時視角統一起來,確實是一個“技術活”,而一旦玩轉就能聯通時空,將事情與感悟、情感完美地結合,文章不僅有了敘事的跌宕美感,還會有一種經過時間淘洗的覺悟與深情,就像一杯清茶,越品越香。